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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566年,明朝嘉靖四十五年。
如果时光倒转,我们回到那年的春天,应能看到太仓州衙附近的离薋园,桃花烂漫,人来人往。此时的园主王世贞因父丧严嵩之手,已携弟弟王世懋隐居太仓六年。而直到三年前,他才脱下孝服住到离薋园,慢慢与苏州及各地文士交往,恢复和织密自己的朋友圈,延续当年京师“后七子”的声望。
路过1566年春天,我们兴许能遇到归有光。最近三十年来,他八次进京赶考但都不曾“考公上岸”,直到去年才以六十高龄中试,恰与二十二岁中试、意气风发很多年的王世贞形成鲜明对比。如今归有光总算成为进士,并且得缺赴任长兴县令。辞行之际,王世贞以他最拿手的诗歌相送:“莫言射策金门晚,十载平津已上台。”
曾有人议论,归王二人相互攻讦、关系不佳,其实多属误解。彼时吴地官员文集所见,唯有王氏兄弟收录着与归有光的酬唱文字;而在王父遇难时,多少文士避而不见,归有光却特地写下诔文;再到这年赴任异地后,归有光还在路上写信送王世贞,只因送行之时“不能达其辞”。其实,归有光入仕之前属于寂寞荒江老举子,他的朋友以布衣居多,可能与身处文坛前沿的王世贞确实交游略稀,但也绝对谈不上关系多坏。
路过1566年春天,我们肯定能看到四十五岁的梁辰鱼。经过数年打磨,他完成新剧《浣纱记》,正好能腾出时间北行游历。这年正月过后,王世贞写信把他介绍给北方好友,还在离薋园为他设宴饯行。那时春酒良宵夜未央,王世贞赋诗“伯龙七尺苍髯虬,菰芦不散英雄愁。慨然揖我渡江去,欲捲长虹天际头。”显然,如果越过时空相见,七尺苍髯的梁辰鱼多半不是文弱书生的模样。
面对梁辰鱼的新剧,这时太仓州城里最高兴的还是昆曲之祖魏良辅吧。多年以前,魏良辅就在仕途与艺术之间做了选择,他寓居太仓南码头,苦心钻研改造南曲,一心放飞戏曲梦想。如今眼见“水磨腔”声名远扬,世人赞叹“飞鸟为之徘徊,壮士闻之悲泣”,更有梁辰鱼“起而效之”捧出昆曲第一剧的硕果,年近古稀的魏良辅想必心中甚是满足。
路过1566年春天,我们将有幸一睹嘉靖末期的国手风范。李时养是当时中国围棋界的顶尖高手,吴承恩曾为他写下四百多字的古体诗,称赞他棋力绝伦。这年他千里迢迢从京师南下吴地,便客居在太仓离薋园。他的到来,甚至吸引了另一名国手安徽程汝亮寻弈娄东。那年春天他们在太仓的相遇,应如王世贞所说,“二月桃花闭门雨,隐囊对君聊手语”。
李时养棋艺高超,被王世贞视为当世四名一流棋手中靠前的一位。这年李时养会棋吴地,令王世贞感慨“三吴老将尽披靡,何况纷纷诸少年”。作为围观群众,我们要知道,当年以王世贞的文坛地位如此推崇李时养,将给他带来多大的光环。弈棋之余当然还有酒,年届不惑的王世贞好棋却不善弈,但这年春天的酒局应该是碰到了对手,生来好酒的他对李时养说“怪汝深杯百不辞”。
路过1566年春天,我们还将看到另一位花甲老人曹逵。他宦游三十多年,固守清贫正直,返乡养老之后,文人气度依旧,于是热心拿出自己求学时代苏州书商印行的《世说新语》进行校刻。这一年,曹版新书即将印行,他决定在末页署上“太仓曹氏沙溪重校”。他当然想象不到,数百年后,其中两册将分别被严复和曹寅收藏,最终收入华东师大与中国科学院的图书馆。
王世贞兄弟与曹逵既是同乡,又有相同的读书喜好。可以想到,这一年王氏兄弟必然会得到老曹赠书。或者说不定,老曹刻本还为王氏兄弟后来批点《世说新语》提供了灵感呢。而当我们看到曹逵归身太仓时,必然会联想到春天远赴长兴的归有光——同样年逾花甲,有人刚介辞官归故里、有人年老未敢忘忧国,人生道路各有选择,唏嘘声里无谓高下。
是啊,如果路过公元1566年春天,那样一个貌似平淡无奇的季节,我们却将惊喜看到太仓州城人文荟萃:因着王世贞的缘故,归有光来过,梁辰鱼来过,李时养来过,更不要说还有曹逵、周天球、尤求等吴地文士的身影。记得那年阳春三月时,红梅尚未落尽,玉兰已经盛开,“夜来三径春雨过,片片桃花屐痕啮”。那些群贤毕至、酬唱弈饮的文人雅韵,历经数百年光阴流转,终于化作盐铁塘的绿水轻澜,一路低吟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