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游玩了江南四大名园之一的瞻园,历史上几经沿革——曾是朱元璋称帝前的吴王府;后作为明朝开国功臣徐达的府邸;清朝时开辟为江宁布政使司署,走出过不少名士;太平天国时期又被东王杨秀清作为王府;如今又在南京城的喧嚣里守着一处僻静。这么一想,瞻园竟见证了明、清、太平天国和当代的历史,被这风起云涌、波涛迭起的几百年时光打磨出自成一派的风骨与性格。
以前大多是在春夏探访园林,彼时的园林花草精神,能让人想象到古时文人雅士在杨柳楼台潇洒闲适的模样。但这个季节的园林确是另一种风姿了。凛冬将尽,初春的瞻园已经从蛰居中渐渐苏醒,陆陆续续有一些花开了。春江水暖鸭先知,一对鸳鸯在蜿蜒的碧水里自在游弋,时而松快地抖抖鲜亮的羽毛,颤动亭台楼阁的倒影,也颤动垂下的柳枝。隐约还有鱼儿深深浅浅地游动,倒有几分鲜红花瓣随逝水的意味。即使这样,冬日的寒气与清冷并未完全褪去,但这反而给初吐生机的园林增添了一种沉静的气质,使其敞亮而不过分明艳,幽静又不过于萧索,让山石叠嶂显得更劲健,泉声听着更清冽,一汪碧潭也如同嵌在其中的水苍玉,沉淀着百年来所有的故事,又古镜照神般让人返璞归真,神出古异、淡不可收。
比起如拙政园这样精致婉约的苏州园林,瞻园多了几分大气、沉着、高古,令人神清气爽、心也辽阔。但它还是具备了江南园林鲜明的特点:移步换景、情景交融,一会儿是曲径通幽,一会儿是别有洞天。雕窗、长廊、流水、古木和山石相互呼应、相得益彰,勾勒出错落的层次,让每一处都有不同的妙境。这小小的亭台楼阁,竟蕴藏了一个变化万千的大世界,真真是道法自然。古时的文人志士一直在“庙堂”和“江湖”之间缱绻,在出世与入世之间矛盾,既追求终其一生寄情山水,心中的志向又会让他们“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修建园林、开辟一片属于自己的小小桃花源,大概是最佳的妥协了吧。所以,人工能打造出这种“俯拾即是,不取之邻”的匠心,实在妙哉。
600年来江山巨变,瞻园换过一代代主人,这一代代主人给瞻园留下的往事也许能从园内的对联上窥得一二。尚雅堂内的对联云:“桐云读书,蕉雨谈诗;竹露煎茶,松风挥尘”,真是风雅闲适,瞻园走出过许多文人名士,诸如袁枚、林则徐、还有创办自强学堂的张之洞,殊不知这是哪位大人煎茶听风的地方呢;徐达文物史料展馆门口的对联是:“来兹定鼎,于江南遂作擎天之柱;从予起兵,于濠上先存捧日之心”,一代开国功臣,一生至正至诚,唯忠唯勇,虽配享太庙,他的死因却在诸多史书上留下了悬疑重重的一笔;而到了瞻园内开辟的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门口,那里的对联写着“水木依然,重过名园寻往迹;沧桑屡易,几回春梦醒无痕”,实在给人物是人非的悲凉之感。清代布政使司署内堂高悬“清慎勤”三个大字,我又想起,瞻园和拙政园都有相同的匾额云“一庭秋月啸松风”,秋风入松,万古奇绝,说明这样的清高与傲骨应该是无数文人志士的追求,可谁曾想名将已逝、王朝更替、暗潮涌动中一波波轰轰烈烈却惨淡收场的自救运动、终于又天京陷落,这有着摧枯拉朽之势的风雨竟从未停过,终落得“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让后人嗟叹不已,只道是天凉好个秋。我想,瞻园大门的对联“嘻水能益智,其乐无穷,潜蛟龙,藏宇宙,毕生妙想此淹留;噫石本多情,不言何憾,萦丘壑,绘烟霞,镇日静观同啸傲” 也有浩然弥哀的悲慨和看尽世事的超然。
所以游览瞻园,时常有穿越时空之感。正如袁枚在《瞻园十咏》里写的,“鸟问幽栖客,人间隔几重”?我看到园中堆砌的打仗用的大大小小的石弹,又读到史学家罗尔纲先生呕心沥血的手稿,再看瞻园里处处草木葳蕤、鸟鸣阵阵,感到新的生命在以惊人之势从古老和陈旧里生出来。
在南京这么多年了,这次游览竟然是我第一次去瞻园。想来在南京,像这样意趣无穷的地方还有许多,实在应该在空闲时多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