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个念头猛的在脑海里出现的瞬间,程文林的脑袋“嗡”的一声,瞬间感觉脑袋变大了。脑海里千百种念头纷至沓来,乱成一锅粥。甚至让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想。但各种念头和由此引起的可能后果,都争相在脑海里述说,疾风骤雨般的让他静不下心来。他努力的想让自己镇静下来,恢复理智,好从头儿捋一捋,自己究竟走到哪里来了。
树林里宁静得一如往昔,几只鸟儿“叽叽喳喳”的从一株树上,飞跃到另一株树上,不时的高亢鸣叫,彼此呼唤着。黄昏已经来到,鸟儿快要回巢了。西沉的落日,并未带走白日的燥热,树林里依旧闷热难耐。程文林伸出袖子抹去额头上的汗水,随即又被新涌出来的汗水覆盖。此刻,他沿着想象中的方向,已经在林子里走了两个时辰后,并没有看到本应该出现的公路,依旧是漫无边际的白桦林。他先是静耳细听,想要听到汽车或摩托车的轰鸣声,可入耳的,只有一阵阵微风拂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此外,整个世界一片寂静。
也就是在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迷山”了。
今天早晨太阳刚刚露头的时候,程文林早早吃完饭,带上采山用的撮子、塑料桶以及午餐,骑上摩托车来到同事赵二宝的家中时,看到他已经在摩托车上捆绑好了采山该带的工具,正在等着自己。两人相视笑了笑,闲谈了两句,发动摩托车,沿着公路,向山里驶去。此时天还尚早,但公路上的摩托车、面包车,甚至骑着自行车的,已经络绎不绝的出现在公路上。这两天的蓝莓收购价格已经涨到八元钱一斤,这让很多人儿起早贪黑的进入山林中,采摘蓝莓,好趁着这段采摘季节多赚些钱。
轰鸣声、喊叫声唤醒了山林里寂静的清晨。
程文林看了眼赵二宝,两人不约而同的加大了速度,超过一辆辆摩托车。清晨的凉气扑打在身上,带来一阵阵的寒意,两人浑然不觉。昨天在大黑山的一条沟塘里,两人发现了一片蓝莓;墨蓝的蓝莓个个手指盖那般大,一串串的压弯了枝条,几乎低垂到地面。兴奋的两人一直将带来的三个塑料桶装满,还没有把这片蓝莓采尽,留下一片山凹处,等着他们再次光顾。回到家后,他们把蓝莓卖掉,每人换来了七百多元钱。这让他们俩很是兴奋,认定在那里的山林深处,还会有更多的蓝莓。两人商议后决定,明天多带两个桶,争取赚到一千元钱。
来到山口处,二人把摩托车放置在路旁的树丛中后,背起桶拿着撮子进到山林里。经过半个时辰的行走,七拐八绕的找到昨日还未采尽的蓝莓处,奋力采起来。这片儿蓝莓长的个大密实,蓝汪汪的汇聚成片,和绿意盎然的枝叶交相辉映。待到太阳升起在半空中,热辣的光芒犹如火焰般炙烤着林子时,二人已经采满了两桶。劳累加上燥热,二人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浸透,引来林子里的“小咬”疯狂的飞绕在他们身前身后,企图喝上一口血儿,满足它们的饕餮心理。
程文林直起发酸的腰身,看了看不远处的赵二宝,见他正在全神贯注的采摘着蓝莓,看到自己身边的蓝莓已经所剩无几,便喊了一声:“我上山林深处走一走,看看里面还有没有。”
2
天很快黑了下来,树林里能望出去的视线,也在一米一米的变短。程文林心里的恐慌,也随着黑暗的降临,变得更加强烈。在一阵忙乱的奔走后,他已经彻底的失去了对方向的把控,只想赶紧走出这片密集的森林。只是,在他穿过一片森林后,迎接他的还是无穷无尽的森林,臆想中的那条公路,始终没有出现。
直到黑暗彻底的笼罩住山林,看不清眼前的树木时,他才停下疲累不堪的脚步,靠在一株粗大的白桦树下,蹲伏下来,将头伏在双膝间。一下午的疲命奔走,心理上的恐慌,让他感受不到劳累和饥饿。但此刻歇息下来,他顿时感到口干舌燥、饥饿难忍。尤其是喉咙中,几乎要冒出火来,想要从口腔中积攒些唾液来缓解一下,却无能为力。他将头低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对现实。闭上眼睛,让脑海里翻腾不止的各种杂念停息下来。待到理智恢复了一些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
他懊恼的连敲了自己脑袋两下。
如果自己在刚发觉“迷山”后,就待在原地不要动,而那时自己应该距离赵二宝并不会太远,即使赵二宝找不到自己,回家去找些人来,也会寻找到自己。而自己犹如无头苍蝇般的在森林里一顿乱走,若是方向对了还好些,方向若是错了,自己可就走出去太远了。他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一个下午,近六个时辰不停歇的奔走,自己最少要走出二十里地的距离。
悔恨与恐慌再一次攫取了全部心思。
程文林是从小就在林区里长大,这些年来,他不知听说过多少回有人“迷山”的事故。有的人活着回来了,有的人再也没了踪影,彻底的消失在深山之中。有一次一个采蘑菇的中年男人“迷山”后,林业局里出动他们全部防火队员进山寻找,可在三天后,他们只在一片茂密的落叶林中找到了他的尸骸。他在抬着尸骸向山下运送时,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迷山”。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次的平静下来。他想;事已至此,想那些已经没有用处,还是想办法怎样让自己活着走出这片森林吧!
他抬起头,凝视着眼前黑黢黢的森林。透过茂密的枝叶,天空中几颗星星眨着眼,对他的惶恐无动于衷。沉积的落叶下,不知是老鼠还是别的动物,发出“沙拉沙拉”的声响。远处的山林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吼叫声,让他的心脏不由自主的颤栗一下。
饥渴让他难以忍受。看着身后的桦树,雪白的树皮在星光下,泛着浅晕的光泽。他想起春天时,单位里组织防火队员进到白桦林里采集桦树汁,他们只消用电钻在桦树上钻进浅浅的一个洞,放根细管进去,桦树汁就会源源不断的流出来。喝上一口,甘甜的滋味就会溢满口腔。这两年,除了采摘蓝莓和越桔成为大家致富的手段外,林业局里又开发出桦树汁这个产业,让大伙又多出一个赚钱的渠道。
虽然没有什么希望,但他决定还是试一试。他从身边摸索着找到根拇指粗的木棍,狠劲戳向桦树皮。两下、三下……,桦树皮很快被戳开个口子,露出里面浅黄色的树干。模糊间,他看到有液体从戳破处流出。他将嘴凑上去,迫不及待的吸吮起来。顿时,一阵涩苦充溢了口腔,让他几乎要吐出来。看来,采集桦树汁只有在春天时,是有道理的。
他颓然的重新坐下来,忍受着饥渴带来的烦躁。劳累带来的困意,让他很想睡上一觉,恢复一下体力。但不远处林子里不知什么动物走过发出的悉簌声,让他不得不忍受着阵阵袭来的困意。自从2014年大兴安岭封山育林后,山林里的各种动物数量明显得到了恢复,黑熊成为了森林里的常客。他生怕自己睡着后,会被走动的黑熊发现自己。
没过多久,一个出人意料的惊喜出现了;他在企图爬上大桦树上的粗大枝丫上、像猴子那样歇息在上面时,裤腰上的一个小口袋里一件硬物硌了他一下,他掏出来,惊喜的发现是个打火机。这个发现,不啻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穿的是扑火队员的工作服,为了工作上的需要,每个队员都要在身上带上个打火机。
程文林长长舒出一口气,这个打火机的出现,几乎让他看到了生的希望。
一天的劳累,让他再也难以支撑。他将身体摊开在树杈上,用手抓住一根枝条,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林子中传来赵二宝的呼喊声,似乎离他很近,都能听到赵二宝走动时踩碎枝条的声音;却又似乎离他很远,远到他只能模模糊糊的听到微弱的呼喊。他涌起一阵惊喜。他就知道赵二宝肯定也在满山的搜寻着。他急忙对着声音处高喊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循声过来的赵二宝带着一群人,看见了树上的他,急忙的奔过来,喊着让他从树上跳下来。程文林心里一阵愧疚,想着由于自己的疏忽,竟害得大家伙儿夜半时分进山来找他。他想赶紧跳下树去,去拥抱这些来寻找他的同事们,却发现身体被卡在树杈中,怎么扭动也无法挣脱。正急迫间,看到赵二宝他们见到他不肯从树上下来,竟生气转身走了。这下把程文林可急坏了,他奋力猛地一扭,终于挣脱了树杈的束缚,径直向树下坠下。
程文林猛地惊醒过来,才知道自己做了个梦。睁开眼,见东边的天空已经微微的泛起白光,林子里已经显现出了模糊的轮廓。而身体已经滑落到树杈外。他叹了口气,真希望刚才做的不是梦。他将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树下,多希望赵二宝他们此刻就站在树下。但这一望,吓得他一激灵,险些掉落下来; 朦胧中竟看见一个庞然大物正在好奇的望着树上的自己,两只凸起的大眼睛泛着晨曦的光泽。这个发现,把他惊得心脏“砰砰”直跳,想要抱着树干继续向上爬,可两只腿已经被硌麻,完全不听他的使唤。正在不知所措间,那个庞然大物低下头去啃食地面上的苔藓时,才让他看清这是一头犴,头上长着如枝丫般嶙峋的犴角。
3
天色完全亮了时,程文林爬下了树。只感到后脖子上阵阵奇痒,摸上一把,才发现那里已经肿涨,十来个肿包连成一片。昨夜睡觉时他将全身都包裹好,唯独那里露了出来,成就了蚊子们的一阵饕餮盛宴。此时腹内空空,饥渴难奈。他知道,要想走出这片森林,当下要紧的,就是保持体力,去找些水来喝。
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蓝得近乎无限的透明,只有太阳持续的散发着热量,炙烤着山林。由于半个多月没有降雨,持续的高温已经让很多树木的枝叶开始打蔫、萎缩。这样的高温环境里,若是身体缺了水,走不了多久,就会中暑。那才是最致命的。找到水,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任务。
这一点,难不住常年与山林打交道的程文林,作为一名扑火队员,如何在山林里找到水源,是最基本的求生技能。经过一夜的休息,他的理智完全恢复过来,要想在山林里求生,就决不能犯错误,哪怕一个微小的失误,也是致命的。昨天惊慌中犯了太多可笑的错误,简直让人难以理解。他决定从现在开始,决不能再犯一个错误。
他向山下走去,边走边折断身旁的枝条,不但为自己留下印记,也为寻找他的人留下印记。
自从2014年大兴安岭全面停伐后,程文林放下油锯,由一名采伐工人变成扑火队员以来,已经参与过六、七次进山搜寻走失人员的事情。几乎每一年在采摘蓝莓、红豆或蘑菇的季节,都发生过进山人员走丢的事件发生。只是在搜寻走失人员时,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也会走失。依照惯例,他知道在林业局的领导知道自己走丢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会派出“防火办”里的全部扑火队员进山搜寻自己,也就是说,昨夜里自己的那些同事们,已经不眠不休的穿梭在森林中一整夜。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浮上一阵愧疚之情。
他清晰的记得第一次参加搜寻进山丢失人员的情景。
走丢的人员叫王家富,进入山林中去采蘑菇,直到天黑家里人也没有见到他回来。他与程文林居住的平房只隔了一条街,两人虽然不在同一个单位上班,却也相识,见面时都会闲聊上几句。在林业局领导得知有人员走失后,立即把他们全部的扑火队员集结起来,赶往王家富走失的地点。在他们来到那里时,黑暗中只看见王家富的摩托车孤零零的停放在路旁,上面挂着还未吃掉的包子和咸菜。林业局派来的一辆救护车在那里时刻鸣响着警报声,将这片山林里的宁静彻底的打破。程文林和同事们排成三、五十米的间隔,拿着强光手电,进入山林中,一边走一边呼喊着王家富的名字。但他们百来多人用了一夜的时间,将整座山拉网似的排查了一遍后,也没有见到走失人员的踪影,只是有个队员在繁密的枝条间发现了丢失的蘑菇筐,满满的一筐蘑菇仍旧很新鲜。这让大家伙儿很是兴奋,虽然没有找到,但可以据此判断出走失人员大致的行走方向。第二天,队员们分散成三人一组,进入到更广阔的山林里搜寻。在接连翻过了两座山后,程文林从电台里听到了防火瞭望员的汇报声;附近山林里发现了一处起火点。这一刻他们明白了,肯定是王家富为了让人们找到他,燃起了火。待他们气喘吁吁的赶到起火点时,果然看见王家富气息奄奄的躺靠在树干上,面前的树林里,燃起了一片野火。好在那段时间时常下雨,林子里潮湿温润,在大家伙儿的合力扑救下,才将山火扑灭。事后他嘲笑王家富太笨,怎么会在林子里迷失方向!那些随手可见的现象都可以让人辨别出方向;太阳从东方升起,树冠密的一方必然朝向南方,晚上北斗星也会在北方……。王家富不服气的辩解说:
“你说的可倒轻巧,换做是你‘迷山’试试,看你能不能找到方向?”
当时的程文林笑而不语,在他的内心里,从来不会认为自己会有“迷山”的那一天,即使有,也只是短暂的,因为自己很快就可以根据自然界的现象找出正确的方向。只是一语成谶啊!直到自己真的“迷山”了,他才意识到;在森林里知道东南西北是简单的,可首先你要知道你自己在哪里,那才是最重要的。否则,所有的判断,都是无望的徒劳。
还未走到山脚下,流水的“淙淙”声已经在林子里欢唱起来。饥渴让他不由的加快了脚步,不断的拨开挡在面前的枝条。当他拨开繁密的一堆映山红后,眼前的一幕,让他真是又是惊喜,又是惆怅;一条细小的河流,从山底乱石堆缝中不断涌出,清澈透明,而在溪流的另一边,整整一个山坡上,竟也有着一片天空的蓝色——繁茂的蓝莓染蓝了整个山坡。采摘了二十多年蓝莓的程文林,还从未见过如此密集繁茂的蓝莓。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心底的惆怅压下去——待到自己走出了山林后,一定领着同事们来到这里采摘。
他先是俯下身子,急促的喝起水来。昨天唐突奔走冒出的汗水,已经快要浸干身体里的水分。泉水沁凉,带着些许的泥土气息,很快消除了他身体的燥热。而后,他坐在蓝莓圈里,一把把薅起浆果,塞进嘴里。采摘了这么多年的蓝莓,这还是头一次这般肆无忌惮的去吃。平日里,采摘到的蓝莓,只是捡拾几个,品尝似的吃上几粒,尝一尝它特有的甜中蕴着微微酸、仿若有着远古气息的口味。他大口吞咽着,连同摘下来的蓝莓叶一同塞进嘴里,不等完全咽尽,另一把又塞进嘴里……
望着布满山坡的蓝莓,程文林泛起一阵缺憾;自己得救后,和别人说起来看见这么大面积的蓝莓,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要是随身带着手机就好了,拍下几张照片 ,岂不有了令人信服的证据。他叹了一口气。那手机是女儿毕业工作后,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他买的,他舍不得带到山里,生怕不小心弄丢了。想到女儿,又想到媳妇儿,不知她们在得知自己“迷山”后,是怎样的焦急,这一夜又是如何在惊恐担忧中度过。
今天一定要走出山去!
4
正午的太阳悬在头顶,整片儿山林都被笼罩在热浪之下。不时鼓荡起来的一阵风儿,也带着热气扑人脸面。
程文林手中摩挲着打火机,看着眼前自己堆积起来的干柴,一时难以委断。这几年林业局里为了防止山林火灾,加大了投入,在高山处建成了防火瞭望塔,将施业区内的所有森林,都置身于瞭望员的监控之中。只要自己在这里燃起一把火,填上些鲜草,立即就会冒出滚滚浓烟,立即就会被看守瞭望塔的人员发现,而自己,只消待在原地,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赶过来的扑火队员发现而得救。
这个打火机,揣在他的裤兜里,已经有了些时间,贴在上面的商标,已经被天长日久的摩擦变得模糊不清,认不出上面的字迹。他看着打火机,看着里面依旧满满的燃烧气体,知道只要自己大拇指轻轻的按下去,“咔”的一声轻响后,就会冒出黄莹莹的火苗。
对于火,他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记。
都说人在孩童儿时,是不会记得七、八岁以前的事情,那些事情都会随着年岁的增长,湮没在记忆的最深处。关于七、八岁以前的事情,他也同样的记不起来,只是一如眼前密密麻麻的树叶,一片一片的汇聚成绿色海洋,没有尽头和细节。但关于火的记忆,却在他五岁那年,永远的留在记忆里。
1987年5月6日那天深夜,正在熟睡的他,被一阵浓烈的气味呛醒,正在他惶惑而不知所以的时候,听到屋外传来人们的呼喊声,也看到自家窗户上映出橘红色的光芒。 他惊慌着唤醒因劳累正在熟睡的父母,把窗外的景象指给他们看。
而后的景象,像一幕幕电影胶片一样,长久的印记下来。
他先是看见父母惊慌的爬起来,胡乱的套上衣服后,母亲在父亲的一连迭声的催促声中,翻箱倒柜,抱起一堆衣服,却都被父亲抢下抛弃掉,强拉着母亲跑到屋外。推开门的一刹那,眼前的世界以他从未想象过的画面出现在眼前;风声呼啸,夹杂着石子劈头盖脸砸过来,空气中的浓烟让人喘不上气,热浪滚滚中,整个天空都被染成了橘红色。他在父亲的怀中,眼也不眨的紧盯着西北方向,看着浓烟中的橘红色,转眼间变成清晰可辨巨大火焰。风沙迷住了他的眼,他仍旧在父亲随着人群奔跑的怀中,着魔似的望着越来越近的烈焰。
“往哪里跑啊?”母亲的哭腔才让他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向最近的大河跑。”父亲的声音夹杂在一片哭喊和风的呼哨中。
只是在后来他才得知,他们前往大河的路线,已经被一股火线封住,剧烈燃烧的火焰吞噬着所有能燃起来的物件,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声。他身上披着的衣服是什么时候燃起来的,他完全没有印象,只是在大家穿过烈焰,终于到了奔涌的大河边时,父亲才发现已经烧到手臂的火焰。
他被抛到冰凉的河水中,才止住身上的火焰。
直到第二天天色大亮,他忍着屁股上被烧伤的疼痛,一瘸一拐的来到自家门前时,才彻底的意识到昨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家的房屋已经变得只剩砖头瓦块,漆黑的残留在原地。四下里浓烟遮天蔽日,充斥着呛人的灰烬,一些粗壮的房椽仍在燃烧着,不时的“噼啪”作响,腾起阵阵青烟。自己的家没了!
原来这普普通通、平日里用来取暖做饭的火,竟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在记忆的火焰中沉思了许久,他轻轻的把打火机放回衣兜里。他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四下里的高山之巅处都有防火瞭望塔,自己只要爬到树上,看看哪座山上有瞭望塔,辛苦些走过去,不就得救了嘛!他为自己想到这个方法长出一口气,这要比放起火来稳妥得多。他爬上一棵长满枝丫的落叶松,直到攀爬了一大半的时,终于可以透视过繁茂的枝叶,看清远方。只是由于多日的干旱,群山之间升腾起的地气氤氤氲氲,笼罩上一层雾气。经过一圈的观看,终于在西北方向的一座高山之巅看到一处凸起,隐隐然的好似瞭望塔的模样。他估算了一番距离,也就是八、九公里的距离,自己顺山直线行走,也就两个时辰就可以走到。也就是说,两个时辰过后,他就可以得救了!
这个想法,无疑给了他很大的精神力量,他撇下已经堆积好的柴火堆,支起疲惫不堪的身躯,向那座高山之巅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折些树枝,编织成一顶“草帽”,用来遮挡酷热的阳光和蚊虫的叮咬。
失之交臂是在一个时辰后。一伙进山搜寻程文林的救援小组,看到了他留下堆积起来的柴火堆。只是这四人在一番商议后,一致认为走失的程文林肯定会沿着山脊向山下走,或去寻找水源,或去寻找公路,而不会沿着茂密的丛林,走向高山。那无疑是自寻死路一般的选择。
5
带着满心的憧憬,程文林爬上了高山之巅,山巅之上长满了高大粗壮的樟松,迎着山巅之上涌动的气流,发出“呜呜”声。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的他,躺在棉花一样的苔藓上,“呼呼”的喘着气,真想就此睡上一会。时间却在提醒着他,为了爬上这座高山,大半个下午已经过去了,远超他预想的时间。但很快就要得救的想法支撑着气疲惫不堪的身体,他爬起来,沿着山脊行走,一边走,一边寻找着印象中高高的瞭望塔。
直至走了山脊的一半,眼看着就要向山下走去时,就要得救的想法,就像被刺破的气球,瞬间消失了。这座山巅之上明显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也没有什么瞭望塔。一时之间,他怀疑自己走错了方向,自己千辛万苦爬上来的这座山,并不是先前看到的那座山。他不甘心的找到一棵易于攀爬的树,向上爬了十来米后,他看到了让自己产生错误判断的因由;一株异常粗壮的樟松,在万木林中高昂的屹立,那浓密的枝叶在众林之上随风舞动。
沮丧、失望再次布满心胸,险些让他失手跌落树下。
他打起精神,又向上攀爬了四、五米,想看看能否在群山中看到有明显的建筑或公路的影子。只是触眼处,群山一片苍绿,氤氲的地气让他看不到太远的距离。西沉的太阳,预示着下一个黑夜就要来到了。
有那么一会儿,他心情大乱,又有千百个纷杂的念头在脑海里翻滚,一个个声音嘈杂的指示着他,让他该如何去做。只是纷杂中,涌现出来的办法立即被另一个否定,在不断肯定否定的侵袭中,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裂开了。他再次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有了昨天刚走丢时的经验,他知道,这个时候,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做出的每个判断,都是错误的。
他伸手摸了摸衣兜里的打火机,它仍然静静的待在那里。这让他恢复了些理智。这个打火机,就像定海神针一样,让他有了安慰和勇气。
是的,只要愿意,只要在林子里燃起火来,自己很快就能得救。这个念头儿给了他很大的勇气,让他彻底的镇静下来。他在心里暗暗的决定,明天,如果明天还未走出大山去,就燃起火来求救。
在向山下走的途中,饥饿让他口不择食,山林里的野葡萄、越桔,虽然时候尚早,还没有成熟,吃在嘴里全是酸涩的味道,他仍一把把的塞进嘴里,吞进胃里。山林里,最先成熟的就是蓝莓。他真想再回到生长着大片儿蓝莓的地方,只是理智告诉他,自己最迫切的,是要找到能够回到家里的公路,而那里,肯定是距公路最遥远的。来到山下,臆想中的溪流并没有出现,只留下当初水溪流流过的痕迹。连日来的干旱已经让很多溪流干涸。他试着用木棍掘开泥土,看看能否渗出些水来。但在闷热的树林中,累得出了一身的汗,掘出了半米多深的土坑,也丝毫没有看到有水渗出的迹象。又累又渴的他失望至极,只能继续沿着山底走。
穿过一片浓密的白桦林时,他看出这座山势是横卧的,为了更省力省时间,他决定从半山腰间穿过去,从而避开山底难以行走、长满倒刺的荆棘丛。穿过白桦林,身体上的疲倦,已经让他两眼昏花,神经麻木,仅仅倚靠着身体上的本能,木然的在林间行走着。维系在心底里的信念,就是再爬过一座山,就会出现可以让人得救的公路。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太阳已经沉入到西山中,树林里笼罩上一层暮色,就在目光迷离间,身旁一株折断的柳条枝儿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明显是被人折断的痕迹。他睁大眼睛,沿着被折断的柳条枝儿处前后看了看,瞬时感到身体一阵冰凉;这柳条枝儿分明就是自己前不久走过时折断的。也是说,自己这半下午拼命的行走,居然始终在原地转圈。
关于这种现象,程文林听到过年长的老人说过,说这叫“鬼撞墙”,人一旦进入山林中,走来走去,都是在一个地方转圈样的行走,直至累死。至于原因,老人们都用神秘的语气告诉他:“碰到山魈了呗!”至于“山魈”是什么东西,老人们却不肯告诉他。
程文林闭上眼睛,他怀疑是自己疲倦劳累导致了眼花,出现了幻觉。这种现象,在他刚刚放下油锯,加入扑火队员队伍里时,教导员用科学的理论也曾讲过这种现象发生的原因 ;人在行走时,往往右脚迈出的步伐,比左脚大一些,然后再足够长的距离后,行走的路线,就会形成一个圈。
“遇到这种情况,你就不要走了!每一步都是在浪费宝贵的力气。”教导员教导他们时这样说道。
程文林虽然不相信这山林中有鬼魅的存在,但眼前出现的迹象却也感到头皮发麻,后背一阵阵的涌上凉气。睁开眼, 当即决定趁着天空中尚存的一线暮色,赶紧离开这里,向着相反的方向走过去。只是这一走,却遭遇了更大的凶险,险些丧命。
在穿过一片灌木丛林时,繁茂的枝枝条条牵绊着他,不得不慢下来,拨开挡在前面的藤蔓。就在这时,他分明嗅到了一阵血腥气味,充溢着鼻孔。这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饿得发昏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居然会在山林里嗅到血腥的气味。就在他犹疑着,拨开眼前的一丛枝条时,突然听到一声近在咫尺的低沉吼叫,惊得他一阵战栗;一头身体壮硕的黑熊,正趴伏在草丛里,啃食着一只血肉模糊的狍子,浓烈的血腥气散布在四周。面对突然的闯入者,黑熊站起身来,紧盯着闯入者,露出血迹斑斑的大嘴,再次吼叫了一声。
程文林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感到全身的血液变得冰凉。他想转身跑开,却发觉腿脚有些不听使唤。他想起人们所说过的、关于山林遇到熊该如何办的方法。他低下眉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视着熊,慢慢的向后退却。在他快要将身体再次隐在灌木丛中时,分明看见熊对他已经失去了耐心,加快了脚步,向他奔过来。
一阵大骇涌上心头,却也给了他难得的勇气,不再犹豫,他转身使出所有的力气,猛地奔跑起来。此刻,恐惧让所有的疲乏都离他而去,身体变得身轻如燕、眼光锐利;缠人的藤蔓闪身而过,一米多高的倒木,轻松的一跃而过。他不敢回头看看,那头黑熊是否在身后紧追不舍,生怕那样会让自己丧失了奔跑的勇气。跑过白桦林,跑过一片青草地,不知自己跑了多久,直到感觉胸膛被一阵阵热浪快要炸开的时候,他才停止下来。向后看了看,没有见到黑熊追来的身影,才颓然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任蚊虫疯狂的叮咬,也无动于衷。直到他恢复了些力气时,被一阵强烈的干呕跪起了身,不由自主的吐出几口酸水后,又吐出吃了太多没有成熟的野果汁。他感到天旋地转,腹内五脏翻江倒海,在一阵昏迷袭来的时刻,他用残存的意识摸了摸兜里的打火机,发现它仍然在那里,才有了一丝最后的安慰。
6
夜枭的鸣叫声,悠长凄厉,在漆黑的夜里,有种瘆人的力量。程文林不知道自己睡过去多久,被一阵寒意惊醒时,耳旁正传来一阵阵夜枭的鸣声。但在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的奔跑后,已经再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感到恐惧了。只是手背上的异样,让他不自觉的抚摸一下,感到一股粘稠的液体覆盖在上面。这让他心头一惊,连忙坐起来,眼前的“嗡嗡”声不绝于耳,这才明白,自己昏睡时,裸露在外的手臂成了蚊虫们的一场盛宴,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肿包。他连忙又去抚摸同样裸露在外的脸部,果然,上面已经开始肿胀, 奇痒入心,却不敢去抓挠,生怕皮肤挠破后会发炎感染。
他将头部与手用衣服遮盖起来,身体呈现弓形卧了下来。即使睡过了一些时辰,他仍觉得全身疲乏得酸软,没有一处不觉得疼痛,也许再睡上一觉就会恢复过来。迷糊中,一个念头在心底深处若隐若现,那是他自从这次“迷山”后,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死亡。意识到在森林里一个人被吞噬掉,是静悄悄的,不会引起一丝的波澜。
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树枝上的鸟雀儿“叽喳”叫着,蹦来蹦去,似乎在催促着他赶紧起来。程文林感觉身体好受了些,不再像昨天那般酸软。他折来一根枝条,挥打着不断涌上来的蚊虫。他舔了舔已经变得肿胀起来的嘴唇,却没有一滴唾沫能缓解一下口渴。也许是睡了一觉的缘故,让头脑里变得清晰,也想起在电视上看过的关于野外求生的节目。但沉思默想了好一会,发觉节目中介绍的那些求生方法,居然没有一样适合自己眼下的境遇。想来想去,眼下只有找到有水的地方,让自己不至于缺水中暑,才是目前最迫切的。
但放火引来扑火队员的自救呢?不就可以解决掉一切难题了嘛!以前也有过“迷山”人员放火自救的例子,他们是在保护生命采取的无奈之举,也没有受到法律的惩处,自己此刻又在坚持什么呢?
一涉及到山林放火的选择,他原本清晰的头脑,又开始变得混沌,在两个选项中不停的争斗,每个选项中都有成百上千个理由在那里争辩,却谁也说服不了谁。只会让他更加的混沌。
他决定先去找些水来喝,解决了口渴的问题,也许自己就会知道该怎样选择了。
升起的阳光,依旧酷热,这场持续了大半个月的干旱,还是没有看到一丝要降雨的迹象。昨天用树枝编织的草帽,已经在躲避熊的奔跑中,不知丢在哪里了,只好又重新编织了一个。眼下,他决定先放弃寻找公路的想法,先去寻找水源,要让自己有了应付酷热环境的体力才行。
好在向山下行走时,看到了一片稀疏的蓝莓,生长在桦树林边沿。虽然果实稀少,却也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让快要冒出火来的喉咙得到了暂时的滋润。他正蹲伏在地上,贪婪的用两只手不停的采摘蓝莓、塞进嘴里时,一阵“嗡嗡”声从远处传来,他停了下来,一阵惊喜从心底泛起;作为一名扑火队员,他太熟悉这种“嗡嗡”声了,这是防火飞机发出来的。他扬起头,看向东南方向,果然在蔚蓝的天空中,一架直升机正徐徐向这个方向飞过来。
莫非这架飞机就是来寻找自己的?程文林的心里泛起了疑问。这个干旱的季节,森林中常常因为雷电或入山人员的疏忽,而导致出现火灾,防火飞机的出现,很可能是在寻找自己,也可能是在巡视山林。但不管如何,这都是个得救的机会,他不能放过。他快速的脱下衣服,不停的摇摆着,期望能够得到飞机的注意。但在飞机就要接近他的上方时,他才想起来,自己所处的位置,树林太密,自己摇晃的衣服又同样是绿色,很难被飞机上的人员发现。他快速的在林子里奔跑,企图找到一处露天的空旷处,但他的这个举动,却在飞机飞临头顶时,钻进了一片更加茂密的丛林,眼看着飞机转瞬间从头顶一掠而过,飞向远处。
他懊恼的将衣服摔打在草地上。对着远去的飞机方向高喊着:“我在这里!”
片刻后,他拾起衣服,他不确定飞机还会不会再来。他在林子里行走了一会后,终于看到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 偌大的场地,只有七、八棵桦树伫立在那里。此时那架飞机再飞回来,一定会轻易的看到自己。可惜的是,飞机在远处兜了一圈后,居然从另一座山处飞了回去。这可真是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强烈。
他躺倒在一处树荫里一动不动,只是在蚊虫落在手上开始叮咬时,才懒散的抖动一下。
半晌后,他坐起来,犹疑着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看了又看,心内却如海啸一般,翻腾不息。
他知道,这样干旱的天气里,根本不用笼起一堆柴火,只要自己将燃起的打火机,触碰到地面干透的沉积树叶,马上就会引起山火,冒出高大的浓烟,让远处的飞机立即发现。
打火机静静的躺在他手掌中。 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宛如一团团跳跃的火焰,将他带入到记忆里。
那是他在成为一名扑火队员后,扑打的最大、也最凶险的一场山火。那场火,他和队员们扑打了五天。
奥勒嘎山是局址内最高的一座山峰,由于受到常年山风的侵袭,别的树木很难在那样的环境中生存,只有低矮趴伏的偃松布满了山岗。一次雷击,将布满松油汁的偃松引燃。待程文林与同事们赶到那里时,火势已然燃起,烈焰升腾,冒出滚滚黑烟,在山风的助力下,火焰“呼呼”嘶叫着,正在向着更广阔的山林中一路燃去。
油锯手出身的程文林,抛下风力灭火机,从队友手上抢过油锯,企图在火头推进的方向,打开一条隔离带,用来阻隔火头。但已经被风旋起的火焰,燃烧的速度超过了他们的预期,一条隔离带还没有割完,火焰就已经推进到眼前。无奈的他们只能后退,重新去割拾隔离带。
浓烈的烟雾遮蔽了视线,正在奋力割打隔离带的扑火队员们,没有注意到飞腾的火焰已经将他们的后面点燃。就在他们看着火焰吞没了还未完工的隔离带,正准备后撤时,才发现他们已经被火焰包围,无路可退。
这一刻,就连扑火队员里最有经验的组长老苏,也在惊慌失措中连连跺脚,不断的喊着他们后撤。滚滚热浪中,程文林与其余的五名油锯手只能奋力的拿起油锯,想要在火焰还未烧到的地方,割打出一块可以让他们容身的避难所。
看着越来越近的火焰,让他们意识到眼下所做的,都是徒劳。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出围拢过来火线中的最窄处,捂住口鼻,用最快的速度穿过火焰,那样还有生还的可能。但滚滚浓烟中,人被呛得喘不上气来,根本无从分辨哪里才是火线的薄弱处,贸然跑进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无疑是死路一条。
那一刻,六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死亡。六人经过一番短暂的商议,组长老苏决定分为三人一组,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分别向外 突围,只盼着最少能有一组找对了方向。在浓烟与热浪的裹挟下,六人相互间看了一眼,用目光表达了珍重的含义。
在后来的火场巡视中,程文林发现,当时他们两组所选的突围方向,都是错误的,都将进入没有尽头的烈焰中。时至今日,想起当年的那个时刻,六人仍然会感到后怕。
救了他们的,是在外围的扑火队员们,发现他们被阻隔在火线里后,用十来台风力灭火机组成一道“风墙”,沿着火线薄弱处撕开一道口子,将他们营救出去。
这些年来,程文林与队友们大大小小的、不知扑灭了多少场山火,但那一次,却是他们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若不是队友们的舍命相救,他们那一次的突围,注定了有去无回。
7
向着东南方向,程文林翻越了一座山。那是飞机飞来的方向。
他的思路很清晰;飞机飞来的方向,必然是自己当初走失的地方。因为飞机进山去寻人,必然要从人员最初丢失的地方开始寻找。只要自己牢牢把控住这个方向,很大的可能性,会遇到进入山林寻找自己的队员们。
他的这番判断,没有白费;在山脚下,一处尚为干涸的溪流,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信心。只是他在痛饮了一顿后,赶紧离开了此地。这片山林中,少有的这处溪流,成为了很多动物们前来喝水的地方。在水流旁边的泥地上,留下了大大小小各种动物们的足迹。
打火机仍然在衣兜里静静的躺着。
飞机仍然在远山处来回巡视。
有了方向的程文林不再急躁,除了弄些树枝将草帽重新编织一下,又折了个木棍当手杖,好在爬山时能更好的支撑住身体,节省体力。这一次行走,他走得不紧不慢,只要在觉得身体疲乏时,就躺下来休息一会,始终让自己的头脑保持着清醒的状态,保持着东南方向的路径。
不知翻越了几座山,临近黄昏时,看到丛林中,出现了一条明显有人走过、树枝被折断的痕迹。他凑上去细看一番,确认出这些树枝并不是他折断的。这是一个很大的惊喜,也说明了他的判断是正确的,进山寻找他的人们,就是通过这里。而自己只要沿着这条路径向外走,无疑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所有的疲乏,在这一瞬间一扫而空,看到希望的他眼泪几乎要流出来。虽然已经近三天没有吃饭,但眼前这个迹象,好似吃了三碗米饭,让他顿时精神百倍。沿着这条做出标记的山路,一路走下去。
有了希望,就会有了力量。密林中好似无穷无尽,直到天色昏黄,让他再难以分辨出路径上做出的标记时,才停了下来。他把地上的枯枝残叶收拾一番,堆积在一起,要给自己做一张保暖防寒的“床”。收拾完毕躺了上去,将自己的腿脚用枝叶完全盖住,这样就可以防止可恶蚊虫的叮咬。躺在舒服的“床”上,他很恼恨自己以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办法,真是人急无智啊!看来以后遇到什么样的紧急事情,都不能失去理智。
带着这番检讨,他望了望树隙间的夜空,正准备把脱下的衣服盖在头上时,他怔在那里。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看花了眼;就在方才,他分明看见一道光亮划破了夜空。只是在他定睛再看时,那道光亮却消失了。
他“腾”的坐起来,又快速的站起来。身上的枯叶“簌簌”的落下。 他确信自己方才没有看错,那是他们扑火队员常用的强光手电才能有的亮度。
他睁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方才发出亮光的方向。可半晌过后,那里依旧漆黑,只有山风掠过树梢时带来的呼啸声。就在他已经失望,准备再次回到“床”上休息时, 又有一道亮光从远处照向夜空。这次的光照时间比上次略长了些,可以让程文林看清这道光柱就来自于自己所处山林的下坡处。
这个发现,瞬间让他热血沸腾,激动难耐。他知道,那里肯定是搜寻他的同事们,由于在那里露营,好方便明天继续寻找。他真想顺着山坡向那里跑去,去和进山搜寻自己的人员汇合。但理智提醒着他,在漆黑的树林中,是很难把握住方向的,很可能会导致再一次的“迷山”。他思索了片刻,想出了一个方法;捡来一根粗壮的木棍,持续的敲打起一棵大树。沉闷的敲击声在树林里扩散,穿透黑夜,送到远方。
这个方法,是他从一位老林区人那里学来的。在森林里,用木棒敲击大树,发出的声音会比人的喊声传出去的更远,也更省体力。
果然,在他停止了敲击后,片刻后,从远方也传来了木棒敲击树木的声音。“邦邦邦”的声音,在静寂的夜里,听得分为分明。就在程文林再次敲击,配合着远处的敲击声时,六、七到明亮的光柱瞬间亮起,直射着夜空。
程文林抛下木棒,拿起那根“拐杖”,拨打着前方的树枝,向着光亮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