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腊月二十六。

“阿公，你为什么要在芋头上雕花啊？”

“这不是快过年了吗？阿公给你们做你们最喜欢的香芋扣肉啊。”

“可是也不用做那么多啊？阿公，你看，你已经做了5盘了。”

“你哥哥已经两年没有回家过年了，今年该回家了，所以我要多做点。”

“哥哥已经······”小梅突然想起父亲的嘱咐，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你哥哥怎么啦？又写信回来了吗？待会拿来让我看看，这孩子也真是的，以前我没有手机，他写信给我也可以理解，但是今年国庆的时候，你爸爸给买了一个可以视频的手机，他怎么不给我打视频呢？我又不敢自己打给他，怕打扰他。唉，你自己去找其他小朋友玩吧，我得快点做了，今天做完扣肉，明天还要做其他的东西呢？”

“阿公，哥哥没有写信回来，如果收到他的信，我一定第一时间那给您。我先出去了。”

小梅怕自己忍不住要告诉阿公真相，所以就红着眼眶急忙跑了出来。

跑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看阿公。

只见老人拿着小刀细心地把芋头的皮削掉，然后把不平整的地方削平，再仔细地平整的芋头上在上面雕出一条条凹痕，小心地把凹痕里多出来的芋头丝拿走，把芋头换一个方向继续雕，然后就把芋头切成大小一致的块状，然后放到阴凉通风的地方晾晒两天，把芋头表面的水分沥干。第三天的时候芋头表面已经有点皱皱的，完全没有水分了，起锅烧油，油七分热的时候把芋头倒入油锅里炸3分钟后捞出，放置2小时，沥干油，开始做香芋扣肉。

把炸过的香芋片夹在腌制好的五花肉里面，一块芋头一块五花肉，芋头与五花肉相间放置，不断循环，直到把碟子摆满。五花肉和芋头相邻而立，从碟子上面往下看，芋头的凹凸花纹被五花肉从中间切断，断断续续往前延伸，宛若一幅神秘的画卷。

贰

“阿公，我看阿明家做香芋扣肉都是直接把香芋切块，再和五花肉摆放到一起，就直接上锅蒸了，并不像我们家的那么复杂而且工序繁多。”小梅一直觉得芋头扣肉的做法太复杂，需要花的时间和心思要很多，虽然香芋扣肉好吃，但是着实太浪费时间了，还不如和小伙伴去玩跳绳呢。直到她某一天在阿明家里玩的时候看到了他妈妈做芋头扣肉：把芋头切块，然后和腌制好的五花肉摆盘，上锅蒸，前前后后不到四个小时就可以做好一份香芋扣肉了，奈何小梅不好意思留在阿明家里吃饭，所以不知道阿明妈妈这样做快速做出来的香芋扣肉到底好不好吃。所以小梅对于爷爷繁复的工序表示疑问。

“小梅，你要记住，世界上的美食有千千万，每个人都能赋予美食不一样的情感，想通过美食传达的情感也不一样。我做的香芋扣肉工序是复杂一点，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也比他人多，那是我想让家人品尝美食的时候，能够体会到我赋予它们的感情，那是家的味道，你在别处吃不到这样的味道，是我们家独有的，我希望以后你们无论飞的多高多远，都会因为这个味道常回家看看。对了，你哥哥今年应该会回来过年吧，他都两年没有回家过年了，医院再怎么忙，也该轮到他休息了吧？我想让你哥哥能够吃到不一样的香芋扣肉，一道满是爱和温馨的香芋扣肉。”阿公说着，小心翼翼地把蒸好的香芋扣肉放在桌面上，用菜篓盖好，防止灰尘掉落进去，小梅知道，阿公在晾香芋扣肉，等到香芋扣肉完全凉了之后，就用保鲜膜封存好，放到冰箱里面保存，想吃的时候在拿出来热一下就可以吃了，这样保存的香芋扣肉可以一周不变味。

小梅一直很喜欢吃阿公做的香芋扣肉，她觉得阿公做的香芋扣肉比饭店大厨做的还要好吃：油炸过的香芋软糯鲜香，配着肥瘦相间入口即化的五花肉，小梅能够吃掉两大碗饭，阿公做的香芋扣肉总有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魅力，不仅味道好吃，而且摆盘还很漂亮，雕花香芋油炸过后会定型，即使蒸熟了也不会变形，还是和五花肉相间而处，组成一幅美丽的画。

小梅听到阿公提起哥哥，把注意力从香芋扣肉转移出来，看着阿公弯腰驼背地站在桌前处理香芋扣肉的背影，突然红了眼眶，她好像开始理解爸爸为什么在这两年以来坚持要冒充哥哥写信给爷爷了。

叁

腊月二十七。

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年货了，大家轮流做糖环、油角、牛耳朵等传统美食。

小梅和妈妈早早就吃了早餐，准备去婶婶家里帮忙做糖环了，昨天晚上婶婶过来打牌的时候，约她们过去帮忙。小梅和妈妈去到婶婶家里的时候，婶婶和大伯母、二伯母她们已经在准备了：堂弟陈俊坐在灶台前生火，大伯母在炒糯米粉，二伯母则在弄黄糖水，婶婶把炒熟的花生碾碎，加上白砂糖和芝麻，做油角馅料。小梅和妈妈去到婶婶家里，就脱了外套，加入了忙碌的劳作当中去，大家分工协作，半天就做好了糖环和油角，当大家讨论中午吃什么的时候，爷爷抱着一个电饭锅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大家忙碌了一上午，都饿了吧？快过来吃番薯糖水了。”打开一看，原来爷爷给大家做了番薯糖水。

“我做喜欢吃爷爷做的番薯糖水了。”小梅第一个扔下手里的活，迫不及待的跑过去，拿起汤勺就勺了大大的一碗番薯糖水，也顾不得其他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只见番薯整整齐齐的被切成了三角形状，一口下去，香甜软糯，番薯的软糯加上糖水的甘甜，刺激着你的味蕾，让人回味无穷。

“小梅，我带了手机过来，你帮我拨通你哥哥的电话吧，我煮了他最喜欢吃的番薯糖水，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在冰箱给他留了一点。”当大家都在专心品尝番薯糖水的时候，爷爷的话语让热闹的餐厅有一瞬间的寂静。

当大家都不知所措的时候，大伯母率先反应过来。“老爷子啊，我昨天晚上给陈焱打电话了，问他是不是今天回来，他说他最近的手术排期很满，基本没时间看手机，过年应该都不回家了。”大伯母说完，用眼神示意其他家庭人员，二伯母、婶婶和妈妈赶忙附和。“是啊，是啊。”

“不对啊，大堂哥不是两年前就已经······”陈俊那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张口就来，幸亏大伯母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巴，才不至于祸从口出。

“唉，为什么你们能够打通他的电话，能够和他说话，我每次给他打电话都在忙碌中或者一直没有接听，他也真是的，从来都不给我回复电话。我已经两年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见过他了，他再不回来，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爷爷落寞地说到，“你们吃吧，我回去听会儿戏。”爷爷说完就蹒跚地走了，我们看着他逐渐走远的背影，整个人都更加落寞了。

“阿妈，为什么你们不让我说，大堂哥两年前就已经······。”

“闭嘴！不长记性是不是，我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了，不准告诉你爷爷真相，你耳朵是拿来摆设的吗？”大伯母揪着陈俊的耳朵生气地说到！

“阿妈，你放手！你放手！耳朵要掉了，耳朵要掉了！”

小梅看看妈妈，又看看二伯母和婶婶，只见她们一脸愁容。

肆

腊月二十八。

临近过年了，大家都很忙碌，忙着大扫除。小梅家的传统是

爷爷也很忙碌，忙着他的美食。

腊月二十八，爷爷一大早就开始准备材料做花生糖了。毋庸置疑，花生糖是哥哥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零食，爷爷怕外面买的花生糖不够干净，所以就琢磨着自己做了，琢磨了好几年，终于被他悟出门道了。

锅里加水，大火煮沸后转成小火，加入冰糖和黄块糖，慢慢搅拌至融化，黄块糖和冰糖完全融化后盛出容器备用。

把花生米炒熟，放在簸箕里，把花生衣逐一挑选出来，用玻璃瓶碾碎，碾成大小基本一致的花生碎，同时加入白芝麻，充分颠簸融合。

把花生碎加入黄糖水，同时加入些许蜂蜜和麦芽糖，充分搅拌后，放入玻璃容器中铺平，然后放凉，定型。

定型后切成小方块，用红纸包成正方体形状，放置在通风处，可随时享用。

爷爷做好花生糖后，留一份拿给小梅，其他的都放好。

爷爷端着盘子兴高采烈地来到小梅的房间，正准备敲门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她和她母亲的对话。

“妈妈，为什么大家都要瞒着爷爷，哥哥已经走了两年了，爷爷迟早也会知道的，我们这么瞒下去也不是办法？”

“小梅，答应妈妈，先不要告诉你爷爷真相，好吗？我和你爸爸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失去你哥哥的痛苦中走出来，你爷爷年纪大了，我们担心他承受不了打击。”

“但是·····”

哐当·····

小梅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有碟子摔碎的声音。

糟了！！！

小梅和妈妈立马跑出来，只见爷爷躺在地上，旁边撒了一地的陶瓷碎和花生糖。

伍

妈妈手忙脚地跑去扶起爷爷，嘱咐小梅去打救护电话以及打电话给爸爸。

爷爷直接被送进了急救室，爷爷本来就有高血压，又突然听到哥哥出事的消息，使原本已经降下来的血压突然飙升，使他的身体不堪重负。

爸爸赶到医院的时候，爷爷还在做手术。

手术持续了三个小时，爷爷被推出来的时候还在昏迷中，与之前判若两人，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所有的生机宛如在一瞬间全部被抽离了。

爸爸在医院陪着爷爷，小梅和妈妈则回家收拾洗漱用品和衣物。小梅被要求留在家里，而妈妈则和爸爸一起在医院照顾爷爷。

“阿焱是什么时候走的？”爷爷刚醒来看到爸爸，就忍着剧痛要坐起来。

“爸，你刚做完手术，躺着别动。”爸爸忍不住红着眼眶，“我们之所以瞒着你阿焱的事情，就是担心你的身体受不了，你看看现在，你先别激动，小心牵扯到伤口。”

“您还记得两年前H市的地震吗？阿焱去支撑的时候，遇到了余震。”爸爸小心翼翼地帮爷爷掖了掖被子，思绪回到两年前，他一直不敢回想那些日子。

那个时候，自己在升职庆祝宴会上喝得正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头脑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感知，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跌跌撞撞地赶去医院。

当他看到陈焱安详地躺在那里的时候，就不停地问自己，难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为什么要让我这辈子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我情愿躺在那里的是我，他还那么年轻，他以后可以拥有很精彩的人生，他的生命不应该就这样画上了句号。

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很默契地瞒着爷爷，爸爸则把心伤压在角落，隔一段时间就以哥哥个口吻写信给爷爷。

爷爷听后沉默不语，呆呆地看着窗外，爸爸随着爷爷的视线往外看，窗外不知道从何时下起了大雪，大雪把为窗外的树木穿上了厚厚的雪白大衣，整个世界白茫茫的，纯洁无瑕。

今年的雪，比往年的都要大。

今年，真的很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