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夏夜,寂寥、通透,常常是星光灿烂,月光明亮。当人们吃过晚饭,炊烟散尽,倦鸟归巢,正是大家乘凉歇息,抽烟喝茶,磕唠家常的时候,也是那个时期我们听祖母讲故事的时间。
老屋的禾场被早早地打扫干净,并被泼过水,已降温除尘,有人早早地在禾场里摆好了竹椅、板凳 、睡椅和竹床,禾场的一角,已燃起了用晒干的艾草扎成长长的驱蚊虫的草把,妹妹率先搬来小板凳坐到禾场,弟弟坐在摇篮里,我坐把竹椅,望着星星,摇着蒲扇。不一会,祖母从灶门前(厨房)出来,她解开围裙,抖落尘土,拿把竹椅来到弟弟的摇篮旁,她坐好,望了望我们,习惯性地用蒲扇往弟弟的摇篮和我们扇了扇,又望望远方,望望天空,象是搜寻遗失的记忆,取回寄存的思绪,我们知道,祖母又要给我们讲故事了。
祖母的故事古老、陈旧,常常是才子佳人,神仙鬼怪,她给我们讲得最多的是:“梁山伯祝英台”、“白蛇传”、“牛郎与织女”、“三姑记”和“天仙配”等流传甚广的民间经典故事。
祖母的故事讲得深情、沧桑,从她嘴里讲出来的故事,总象是被泥水泡过,被雨水淋过,被汗水浸过,被泪水染过,甚至是被长时间地用心焐过,是那样的苦涩、酸楚,炽热和沉重。
祖母的故事有时也讲得零乱、断续、重复和遗漏,好象有些被遗失在山坳里,遗忘在田间里,丢失在荒野中,要点点滴滴地漫漫回忆,四处拾起。
祖母的故事悠远、深长,悲苦、凄凉。她的故事好象和她一起经过风雨,遭过冰霜,挨过饿,受过冻,与祖母走过长路,守过寒夜,也曾被祖母无数次咀嚼过,仔细地品尝过,甚至是吞食过,为祖母充过饥,御过寒,解过忧。时常感觉到她与故事同病相怜,患难与共,惺惺相惜,甚至是与故事相依为命,休戚与共,有时她讲着讲着,自己会不由自主地走进故事里,与故事里的人物同呼吸,共命运,而我们则时常听得心里颤抖,眼泪盈眶。
祖母的故事里常常有:财主、员外、贞女、贤士、娘子、相公、书生、小姐、丫环、长工、仆人、姐妹、妯娌、神仙和妖怪等各种人物和角色。故事里大都是:生死相依、忠贞不渝、嫌贫爱富,奋发图强、知恩图报,苦尽甘来,因果报应,花好月圆的情景和情节,故事里饱含祖母鲜明的爱憎和真挚的情感,充满了对善美深切的爱慕和同情,对丑恶的深刻痛恨和唾弃。每每讲到动情处,祖母的眼里都会蓄满泪水,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我们常常都会深深地沉浸在祖母的故事里,忘记炎热,忘记蚊虫,忘记星空。
在故乡老屋洒满月光的夏夜禾场,在习习微风,蛙鸣虫吱声中,祖母的故事娓娓道来,伴着袅袅艾烟,慢慢升腾,渐渐弥漫,流淌心田,飘向远方,给了我们无限遐想... ...。
那时,祖母不但给我们讲故事,也曾为我们酿造、制作了很多故事。儿时在老家,祖母常常带我们上山砍柴、摘油茶、摘野粒子、拔竹笋、捡菌子、摘野果子,每次上山,我们不但有丰收的喜悦,那时的山里还时常会遇到野鸡、野兔和各种奇花异果,总是会有许多惊喜。祖母还时常带我们去菜园里种菜,到田间拾稻穗,去地里挖红薯、挖野菜、扯猪草;带我们到小溪、水圳里捉鱼、摸田螺;带我们到江边枣园捡枣子,还时常带我们去县城赶集,带我们出行走亲戚,在艰苦、辛劳的日子里,带给了我们很多乐趣和欣喜,收获了很多难忘的故事,留下了许多甜蜜的记忆。
那时,普遍贫穷,但祖母勤劳能干,我们家里喂了猪,养了狗、养了鸡,还开垦了小菜园,当时我们家里瓜果丰盛,鸡飞狗跳,生机盎然,那几年祖母还喂养了兔子,洁白、呆萌,活泼乱跳的兔子给我们增添了许多乐趣,特别是在我们不经意的时候,冷不防,家里的睡柜(当时乡里的大木柜,里面可储藏粮食、杂物,上面可当床睡觉)底下猛然之间窜出来好几只雪白雪白,毛茸茸的小白兔,一蹦一蹦地来到屋中央,睁着通红的圆眼睛,怯生生地向我们张望,那魔幻般的一刻,更是会给我们极大的惊喜,让我们欣喜不已,激动万分。
我记得,在当时艰苦困难的时期,祖母还想尽办法,变着法子为我们改善生活,给我们做各种好吃的,时常为我们做艾叶粑粑、高粱粑粑、米豆腐、米面、红薯粉、蕨粉、葛粉、凉粉、红薯片子、米片子、煨红薯、煨芋头、煮豌豆、炒黄豆等,这些都堪称是我们那时的美食了,而所有的这些美食背后,都有祖母和我们一个个艰辛和美丽的故事。偶尔有的虾米、鱼嫩子、泥鳅、螺头,那更是我们当时的美味佳肴,幸福大餐,现在想起还流涎三尺,意犹未尽。
儿时,在老家的时候,尽管那时贫瘠、艰苦,有祖母的故事,有祖母的日子,我们也过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全家人的日子过得快乐滋润,充满希望。
好象祖母的故事能够发芽生根,开花结果,至今,我的心中还生长着祖母那时种下的绿叶、青枝,芬芳和甜蜜。
周亦夫 2019.11.6日 . 衡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