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老家的表姨又打电话了，还是老话题，让我们两口子继续操心操心小红的事情。
我同情而苦恼地望着接电话的先生，同时也同情着电话那边的表姨。
表姨是个热心肠，早些年，同村老马家的小闺女马丽大学毕业人生地不熟地来这个城市工作，表姨就说城里有门亲戚，还主动给我们打电话让我们照看照看马丽。跟马丽比起来，小红就算是自己家人了，虽然小红家跟表姨家的亲戚关系要转弯抹角半天才能套得上，但毕竟是套得上的亲戚么。自从小红来到这个城市工作，老家那边关于小红的电话就多了起来。其实现在，表姨已经不大愿意管小红的事情了，估计小红妈又跑去念叨，表姨没法子才又给我们打电话。
先生放下电话苦笑着瞅瞅我，“小红又想换工作了，她妈让咱们好好说说她，再坚持做一阵，别乱折腾了。”
“怎么劝呀，小红虽然是农村出来的，除了念书啥事也没做过想过的，从小娇惯的比城里孩子还娇性，小时光有个吃心眼，大了也习惯以自己为中心，平时又懒散，做不好事情，当然让人说啦。还老是羡慕马丽运气好，也不看看马丽的运气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面的。她要有马丽一半的吃苦劲儿，平时知道反省一下，也不会象现在这样老是觉得活难做、人难处啊。”我一边擦屋子一边发牢骚。
“要不，把马丽小两口喊来，马丽比小红才大三四岁，让马丽帮着说说。”先生说。
“小红的问题是思维方式的问题，咱们也不是没说过，说时小红也点头，一回去还照样，没什么用呀！”
“马丽很聪明，你把小红的情况好好跟马丽讲讲，兴许马丽有更好的劝说方式呢？你不能现在就把路给说死啊！”
“那就试试吧，不试试也不会死心。”我使劲地拧着抹布。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别带着情绪解决呀，老婆，咱得中立客观才行。”先生温言细语，我心里那点被电话拱起的小火苗扑地灭了。
“小红的事情，马丽知道得也不少，我找时间再跟她说说，听听她的想法吧。”
下午快下班时我给马丽打了电话，马丽说她从前也跟小红谈过几回，看来效果不大好。最后马丽说好好想想再给我回话。
周末，马丽打电话约我去和园喝茶，并说已经约好了小红。
“去和园啊？咱们都是熟人，去那里做什么？太破费了。”我有点迟疑。
“没关系的，姐，偶尔来一次，主要为小红，有必要的。”马丽说。
和园环境优雅、服务贴心，价位奢侈，普通工薪阶层极少为一口吃食和所谓情调到这里花大头钱。果然，小红感慨完环境又惊诧价位。
马丽朝我笑，“姐，我有些A卡会员优惠券，一个客户表示感谢送的。”
小红哀叹，“还是大公司好啊，客户有档次，出手的谢礼也大方。我们那个小公司，八百年也不会接待这样的客户。”
马丽拍拍小红的手，“小红，最近做的怎么样？”
“还是按部就班地过呗。小公司，职员的素质和能力哪能比得上大公司，我这三年走的这几家，面孔不一样，处事都差不多，有些人就想着欺负新人、弱者。有些人表面乐呵呵，还不是背地里使绊子。抓尖卖快，推过揽功，个个是好手。工作太不舒心了，一点动力也没有。忍到年底吧。年后看看找个新工作换个环境。”
马丽看看我说，“环境太差也不能过分将就。那你有新目标了么？”
“还没有呢。大公司条件够不上，还是得在现在这种小公司里面找啊。小公司都差不多，日子真没希望。”
“一动不如一静，要是换不换区别不大，还是在这家干吧，多干一年，资格也老一点啊。”我赶紧劝。
“但是这里真的太没意思了。能管事的都会拿活儿压人，让你说不出话。一起的同事有人会推活儿，有人搬弄是非，有人说话就是显摆。都不愿意见她们。”
“这里不好，别处也不见得更好呀。总换地方，还是对深度发展不利。”我说。
“我也知道，所以换也没力气换，干也没心劲儿干。城市生活的压力真大啊。”
“我有个信息，小红，据人力那边的同事说，我们公司明年年底要招聘一批新人，不过不招你这样的一年期员工，要招至少得在一个单位有两年以上工作经验的，还需有原单位的评价或者推荐。到时你试试我们公司？”马丽说。
“我的条件够不上吧？”小红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沮丧起来。
“应聘最基层的职员，我估计你的硬件是够的。你现在差一个工作时间，你前面入职离职的频率有点快，我们公司需要员工有一个起码的忠诚度。你如果想来，必须在现在的公司呆够两年。”
“这样的话，我就再忍忍吧。”小红兴奋起来。“但是我们公司的人哪有那么好心，给我写好的推荐呢？”
“事在人为呀。咱们重新梳理一下你在你公司的新做法，树立个新形象，也许有效呢。”马丽劝道。
“怎么做呢？你不知道我处的环境有多么无聊恶劣啊。”
“我最早上班的那个公司不也是小公司么？也遇到了许多奇葩事呢。随便给你说几个。”
“从小我妈就说，多干点活儿也累不死，不让我家孩子懒。所以上班第一天我就承包了自己办公室的卫生工作，一个屋四五个人开始还有人客气，跟着分担点工作，或者说几句客气话，不长时间人人都不再抻手，心安理得地享受我的劳动成果，顺便点评我的劳动，这次是浇花水浇的太多，下次是电脑屏幕擦的有水痕，到楼下取件顺理成章地也都变成了我的活。我后知后觉也感到了不公平，但是还是不好意思就此甩手。我就劝自己，也就每天早到十五分钟，还活动身体，当锻炼呗。”
“马姐你还真是老实啊！你也真能忍得住侍候他们。”
“我没想着侍候他们，办公室收拾干净，我自己呆着也舒服啊。后来我们开半年会，单位为了省钱，租了个小场子，需要自己员工收拾布置，一大群人都在现场忙活，有个部门主管后来说我眼里有活，手脚麻利。一起入职的新人，我是第一个收到表扬的呢。”
“有一段时间，行政办公室的小周休产假，我被叫去临时帮一阵忙。有一回，公司老总让发一个通知，我挨个通知到各部门，有一个部门主管不在，我就让副主管帮忙说一声。结果到周一开会时，就那个部门没按要求准备材料，部门主管一口咬定没有接到通知。老总在会上就发火了，我知道吃了哑巴亏只好承认自己通知的不到位。当月的奖金也被扣了。”
“到底是主管还是副主管的事呀？你没去找他们理论啊？”
“我当时气极了，也想找副主管问问清楚。还是办公室主任何哥劝住了我，是谁的事并不重要，我给别人留下了可乘之机就是我的疏漏。以后我再去发通知，都是口头通知加上打印通知，部门抬头标注明白，同时做好工作记录。这事以后，我养成做细化记录的习惯，部门的，个人的，这个习惯我至今保留。那年年底，办公室还因为工作细致、条理分明得到上面的肯定了呢。”
“还有一回，那时我工作快三年了，已经独立接待客户，有两个难缠的客户，别的人都不爱接待，主管分配给我，我使出浑身解数，总算答对明白客户，签到了合同。发半年奖时，却只被评了二等。我去主管那里询问理由，主管说公司上层的规定是先看业绩额度。”
“小公司就是这么不讲理，我们单位也这样，分配客户就有倾向性，有的客户，工作好做还出成绩，谁去做都能做好，主管就安排自己喜欢的人去，一点也不公平。”小红气愤地说。
马丽点点头，“是这样的。我开始真的很生气，后来突然想明白了。尤其是到了现在的公司，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什么感觉呀？马姐。”
“公司给的荣誉也好，酬劳也好，并不是我获得报酬的全部。我的另一部分报酬是隐形的，它是那些难缠的客户复杂的任务给我的。艰难的工作完成的吃力，同时也锻炼了我的工作能力。自从不把复杂的任务当成主管给我出的难题以后，我工作的动力更足了，心情也愉快。其实一直到我离开，我都没在那个主管那里得到工作能力的肯定和工作价值的认同。不过，是我的就是我的，用不着人家承认不承认。只要我确定自己拥有了这些能力，在合适的时候，我可以选择率先放弃不承认的那个。我后来就离职了，因为在从前的公司得到过各样的培养和锻炼，刁难某种程度上也是锻炼，我比较轻松地应聘到了现在这个与我的能力相匹配的单位。”
“所以，小红，如果你想应聘到我们这样大一点的公司，你在小公司的日子也不能应付。不是换一个公司就能换一种人生，小公司里的你也是你的一部分，小公司怎样发展你说了不算，但你的样子，即使是在小公司里的样子漂亮不漂亮也应该是你自己说了算的。”
“虽然是这样，但是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处理啊？我从小就不大会为人处事的。”
“我原来也不大会啊。不会的时候，就多看看别人，多问问朋友，多用脑子想想，多读读书。有时累了实在不愿动时，我就想，再困难还有比从农村考上大学困难么？再痛苦有比爸妈在土里刨食痛苦么？想想也就挺过来了。”马丽说着拿出手机，“你看，这是我们一家三口在海南玩，这是我和我爸妈在泰国玩的，这是给爸妈报的夕阳红老年团。我跟他们说了，将来，条件再好一点，陪他们去一次欧洲。”
“哎，马姐，你这是越走越好，将来更好，真让人羡慕啊！”小红翻着照片说。
“哪里有什么将来，所有的将来都是现在。把现在抓牢了抓明白了，将来就是可期盼可明确的。现在稀里糊涂，得过且过，将来还能开出什么花样呢。”
“那，马姐，你们大公司职员素质高，日子过得比从前好了吧。”小红问。
马丽笑笑，“素质高，也会不断遇到新问题，也会遇到付出没有回报，也会遇到上司偏偏就不大得意你，毕竟人性是相通的么。”
小红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不过，既然人性是相通的，在小公司弄明白了困惑，在大公司就不会困惑了。而且大公司毕竟平台好，见识的多，进步的也快，收入也好啊。”
“对了，这个是送给你的。”马丽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口袋，“前些日子去尼泊尔时碰到的，一块转运石，你收着吧。”马丽把小白石头托在掌上，递给小红。
小红高兴地接过石头，“我将来的好运就从这里开始呗。”
“是从现在开始，从现在的改变开始。”马丽说。
“那这半年，我努力改变，争取一个新的工作形象，应聘你们公司，把握大吗？”
“我能从人事那里打听一些信息，但归根结底，还要靠你自己展现出的形象。”
“我还是没什么信心。”小红又低了头。
“我刚上班那几年对自己也没有什么信心，不过，我发现，信心是可以随着做具体的事情，进行具体的努力慢慢增长的。而且，人对自己将来的期望也是随着进步延伸的。越好，就越敢想好。你现在，别想太多以后怎样，专注眼下你的工作，你处的环境，耐心把它们做好理顺。”
小红抬起头，想了想，“就是说，现在的我抓着将来的我？”
“对，你的过去是你，你的现在是你，它们一起组成了将来的你。你想将来漂亮，现在就得漂亮。”
从和园回家后，我给表姨打了一个电话。要收线时，表姨还是有点不放心，“小红这回能踏实起来？能动脑筋了？”
“差不多吧，表姨，小红毕竟是想进步的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