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阅读《楚辞》中《九辩》一
九辩
“九辩”是“九阙”或“九遍”的意思，是继《离骚》之后又一首自叙性长篇抒情诗。作品以衰落的楚国社会现实为背景，通过叙述经历、感叹遭际、抒发情志，以悲秋、思君为主题，表现了诗人忧国忧民、效忠君王的高尚节操，从中反映出的社会现状及个人忧思具有很强的时代感和民族性。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1]，憭慄兮若在远行[2]，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泬寥兮天高而气清[3]，寂漻兮收潦而水清[4]，憯悽增欷兮薄寒之中人[5]，怆怳懭悢兮[6]，去故而就新，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7]，廓落兮羁旅而无友生[8]。惆怅兮而私自怜。燕翩翩其辞归兮，蝉寂漠而无声[9]。雁廱廱而南游兮[10]，鹍鸡啁哳而悲鸣[11]。独申旦而不寐兮，哀蟋蟀之宵征[12]。时亹亹而过中兮[13]，蹇淹留而无成[14]。
【注释】
[1]萧瑟：草木被秋风吹拂所发出的声音。
[2]憭慄（liáolì）：亦作“憭栗”，凄凉。
[3]泬寥（xuèliáo）：亦作“泬漻”，形容天高阔无云的样子。
[4]寂漻（jìliáo）：清澄平静的样子。，寂“寂”。潦（lǎo）：雨水，积水。
[5]憯（cǎn）悽：悲痛。欷（xī）：叹息。中（zhòng）：伤害。
[6]怆怳（chuàng huǎng）：失意的样子。懭悢（kuǎng lǎng）：失意不得志。
[7]坎廪（lǐn）：坎坷不平，这里指困顿，不得志。
[8]廓（kuò）落：空虚孤寂。羁旅：作客异乡。羁，寄居在外。友生：友人，朋友。
[9]寂（jì）漠：同“寂寞”，静默无声的意思。
[10]廱廱（yōng）：这里指雁鸣声。
[11]鹍（kūn）：鹍鸡，古代指像鹤的一种鸟。啁哳（zhāozhā）：形容声音繁杂而细碎。
[12]宵征：夜行。
[13]亹亹（wěi）：行进不停的样子。过中：过了中年，趋于老境。
[14]蹇（jiǎn）：发语词。淹留：停留。
【译文】
悲凉啊秋天！大地萧瑟啊草木凋零掉落而衰黄，心中悲凉啊好像人在远行，又像登山临水送人踏上归程，碧空万里啊天宇高远空气清爽，平静清澈啊积水消退水流澄清，凄凉叹息啊微寒袭人，恍惚惆怅啊离乡背井前往新地，道路坎坷啊贫士丢官心中愤懑不平，空虚孤独啊流落在外没有亲朋。失意悲伤啊自我怜悯。燕子翩翩辞北归南啊，寒蝉静寂没有声音。大雁鸣叫着向南飞翔啊，鹍鸡不住地啾啾悲鸣。长夜难眠直至天明啊，蟋蟀的彻夜哀鸣使我倍加哀伤。时光流逝已过了半生啊，仍然滞留在外而一事无成。
悲忧穷戚兮独处廓[1]，有美一人兮心不绎[2]。去乡离家兮徕远客[3]，超逍遥兮今焉薄[4]？专思君兮不可化，君不知兮可奈何！蓄怨兮积思，心烦憺兮忘食事[5]。愿一见兮道余意，君之心兮与余异。车既驾兮朅而归[6]，不得见兮心伤悲。倚结軨兮长太息[7]，涕潺湲兮下沾轼[8]。忼慨绝兮不得[9]，中瞀乱兮迷惑[10]。私自怜兮何极，心怦怦兮谅直[11]。
【注释】
[1]穷戚：困顿。
[2]绎（yì）：通“怿”，喜悦。
[3]徕（lái）：通“来”。
[4]超：远。逍遥：这里指漂泊无依。
[5]烦憺（dàn）：内心烦乱。
[6]朅（qiè）：离去。
[7]结軨（líng）：车栏。
[8]涕：眼泪。潺湲（chányuán）：本指水流不断的样子，这里形容泪流不断。轼：古代马车上乘者所扶的横木。
[9]忼慨（kāngkǎi）：激昂，愤激。
[10]瞀（mào）乱：烦乱。
[11]怦怦（pēng）：心急的样子。
【译文】
悲愁困顿啊独处空寂大地，有一位美人啊愁绪难除。远离家乡啊身为异客，漂泊无依啊去哪里？一心思念君王啊忠心不改，君王不知道啊该怎么办？满腔哀怨啊积满思虑，心中烦闷啊饭都不想吃。但愿见一面啊表明我的心意，君王的心思啊却和我不同。驾好马车啊驶去又返回，不见君王啊伤悲郁闷。倚靠着车栏啊长长叹息，泪水不断啊浸湿车前的横木。愤懑不平想决绝啊又做不到，心中烦乱啊没了主意。独自哀怜啊何时终了，忧心如焚啊诚实正直。
皇天平分四时兮[1]，窃独悲此廪秋[2]。白露既下百草兮，奄离披此梧楸[3]。去白日之昭昭兮，袭长夜之悠悠。离芳蔼之方壮兮[4]，余萎约而悲愁[5]。秋既先戒以白露兮，冬又申之以严霜。收恢台之孟夏兮[6]，然欿傺而沉藏[7]。叶菸邑而无色兮[8]，枝烦挐而交横[9]；颜淫溢而将罢兮[10]，柯彷彿而萎黄[11]；萷櫹椮之可哀兮[12]，形销铄而瘀伤[13]。惟其纷糅而将落兮[14]，恨其失时而无当[15]。擥騑辔而下节兮[16]，聊逍遥以相佯[17]。岁忽忽而遒尽兮[18]，恐余寿之弗将。悼余生之不时兮，逢此世之俇攘[19]。澹容与而独倚兮[20]，蟋蟀鸣此西堂。心怵惕而震荡兮[21]，何所忧之多方！卬明月而太息兮[22]，步列星而极明[23]。
【注释】
[1]皇天：对天及天神的尊称。
[2]窃（qiè）：私下，私自。多用作谦词。廪秋：犹言寒秋。廪，通“凛”，寒冷。
[3]奄（yǎn）：快速。离披：形容树叶凋零，树枝扶疏的样子。梧楸（qiū）：梧桐与楸树。
[4]芳蔼：芳香而繁茂。
[5]萎约：萎靡而穷困。
[6]恢台：广大的样子。
[7]欿傺（kǎnchì）：停止，敛藏。
[8]菸（yū）邑：树叶枯损的样子。
[9]烦挐（rú）：牵缠，纷乱。
[10]颜：形貌。淫溢：形容体貌枯槁瘦弱的样子。罢（pí）：疲劳，衰弱。
[11]柯：草木的枝茎。彷彿：亦作“仿佛”，犹模糊，指颜色不鲜明。
[12]萷（shāo）：树梢。櫹椮（xiāosēn）：形容树叶凋落的样子。
[13]销铄：销毁，摧残。瘀（yū）伤：气血郁积成病。瘀，血液凝积。
[14]惟：思，想。纷糅：众多而杂乱。这里指枯枝败草相杂。
[15]恨：遗憾，痛惜。当（dāng）：遇到。
[16]擥：抓住。騑（fēi）辔：指马缰。下节：停鞭，使马慢慢前行。
[17]相佯：徜徉。
[18]遒（qiú）尽：迫近于尽头，终了。遒，迫近。
[19]俇（kuāng）攘：纷乱不安的样子。
[20]澹（dàn）：恬淡，淡泊。容与：闲散的样子。
[21]怵（chù）惕：亦作“怵悐”，戒惧，惊惧。震荡：心神不定。
[22]卬（yǎng）：同“仰”，仰望。
[23]步：行走。列星：罗布天空，定时出现的恒星。
【译文】
皇天平分一年为四季啊，我唯独为这寒秋黯然悲伤。秋天的露水已经降落在百草上啊，衰黄的树叶瞬间飘离梧楸枝头。离别光明的白日啊，漫漫的长夜接踵而来。告别了壮年的繁茂芬芳啊，衰老困窘令我悲入愁肠。秋天先用白露来警示啊，冬天又加上层层寒霜。收尽了盛夏草木繁茂的景象啊，万物的生机都深深隐藏。叶子枯萎色彩暗淡啊，枝条纷乱杂错无章；颜色褪去将要凋零啊，枝干枯朽已然干黄；树梢光秃秃令人悲怆啊，外形颓败似乎内有瘀伤。想到草木错杂将凋零啊，怅恨错失了美好时光。抓住缰绳停鞭徐行啊，姑且自由自在独自徜徉游逛。岁月快速流逝待尽啊，恐怕我的寿命也难以久长。伤感我生不逢时啊，正逢这世道纷乱不宁。淡漠闲散独自靠立啊，听见蟋蟀在西堂哀鸣。内心忧惧而忐忑不安啊，为何百感交集如此忧伤！仰望明月长长叹息啊，徘徊在星光下直到天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