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對蒙田而言,某樣東西,某處地方,有時便具備了近乎聖餐一般的功能——作為通向早已失去的密切的身體關係的橋樑。在梵蒂岡圖書舘,一部古希臘文的《使徒行傳》讓他艷羨不已,字體大,用金極多,“用手摸上去,你能感覺到字的凸起……這種書寫的方法已經失傳了”。愷撒的袍子再羅馬城种引發的躁動,幾乎不下於他本人的死亡;甚至建築和位置也有讓我們感動的力量:
當我們來到一處地方,並知道,某位備受懷念、敬仰的人物,從前常去那裏,或者在那兒居住過,這時,這時,我們心中的感動,比聽人講一遍他們的事蹟,或讀他們的作品還要大,這究竟是一種天性,還是想象之誤?……我想看到他們的臉,觀察他們的舉止、風度和服飾;我在嘴裏反復唸叨這些偉大的名字,讓它們在我耳中迴響……我真希望能親眼看到他們講話、走路和吃飯的樣子!
對於自己去世的親人,蒙田以更為感人的筆觸寫道:
要是有人能跟我說說,我的祖輩人的舉止習慣、長相神情,他們平常都說什麼話,經歷過怎樣的命運起伏,那該多好啊!我會聽得多麼認真!即便是朋友和先人的肖像,我們也應珍愛,如果瞧不上眼,看不起他們的衣著款型和甲胄的樣式,這肯定是本性不善的標誌。先人的手跡、印章、祈禱書我都保留著,還有他們用過的一把劍,甚至父親經常拿在手裏的幾根長杖,也一直留在我的書房裏。
(二)
歐洲人喪失的,是他們在空間關係上的知識,是人與人如何相處的學問。宗教上的頑固不化、商業上的唯利是圖,以及自我中心主義,已經矇住了人們的眼睛;但蒙田暗示,這也是一種可以重新學習並學會的知識。
(三)
儘管處在內戰不止、人心離散的時代,蒙田卻認為,人依然保有同情的能力,依然可以相互影響;無論如何,我們總是免不了會看到並體驗到,我們與他人之間的相類和相像;我們對生命的感覺和認識,與我們彼此間的這種“關聯性”密切相關。然而,妨礙我們認識這一事實的,不但有他人的原因,更有我們自己的原因。因此,蒙田作品的一個核心動機,便是要“逃離我們自己心中的粗俗……並重新擁有自己”。
可以說,蒙田要做的,是重啟自我,清空內存,讓我們重新認識自己,也許作為人類同胞的世人重新認識我們;但是,這樣的一種“撮合”,是太過艱鉅的任務,太容易出錯,太難把握好分寸。
你該以什麼樣的方式與自己“會面”?該怎樣湊上去和自己搭茬?
蒙田的答案是,借助一種新的、遠離傳統哲學的因素,一種在家園和周邊就地取材,土生土長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