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小姐派人遍山去寻那个少年。
什么都没有寻到过。
又派人去山下打听,农家们只说以前是见过小姐,但是没有见着什么少年。
小姐不信。
自己去山上找。
她记得。那个少年以前就躲在那个半人高的石头后面。
“哪有什么石头啊,那里倒是有颗树。”
“树?”
什么时候有棵树啊。她倒是记不清了。还这样高,这样粗。以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吗。
她仔仔细细地循着树的纹理瞧,望见半人高的位置上刚好有一块冰茧。
“这是什么。”她问随同的人。
“小姐,这是捱不过冬天的虫,被冻死的。”
“冻死的。”小姐不禁重复了一遍。
……
……
“我要搬家了。以后你别来找我了。”
“你要走啊。那我能不能见你一面啊。就一面。”
“你,你别过来。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脸上有道刀疤,像蜈蚣那样大,我怕吓着姑娘你。”
“那你能不能……明日之后再走。明日是我的生辰。”
“明日……明日好像有场大雪。”
“大雪怎么了。”
“我怕你来不了啊,傻丫头。”
“我定来的。”
那一日,她终究未能去成。
……
……
真的。
好多次。
她都想告诉他,
未曾一次走向你,不是因为害怕你脸上的疤。而是因为害怕你看见自己的这条废腿。
而如今竟是一次也见不着了。
【正文】
她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
是被阿爹阿娘在一个大雪天给捡来的。五岁之前,阿爹曾偷偷扔过她两次。
“你这个死老婆子,捡她作甚。且不说是个姑娘家,不能够养我们老,你看她那腿,八成是治不了才被扔的。”
她透过那扇不太严实的门缝,看见阿爹背对着她坐在那个红木漆不知道刷了几遍又掉了不少的光秃秃的板凳上。
阿娘坐在对面低低啜泣着,“你这心肠怎恁硬。你忘了你以前喜欢这丫头喜欢得要紧,说长得水灵,以后要当女儿养的。你怎么就能把女儿给扔咯?还是不是人嘞。”
阿爹咂了一口烟袋,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他女人一哭,他就么的办法,心肠就软了下来。“大概是命吧,丫头就留下来吧,有我一口吃,就有她一口吃,行了吧 。别哭嘞,把丫头吵醒咋弄。 ”
妇人连忙撩起身上围裙的一角揩掉眼泪,“我去看看给丫头做的饭好了没,这苦命的孩子一天都没吃饭了。”
她就光着脚丫,悄声声地又拖着自己的右腿,回到床上,盖好那个有块补丁的被子。她把左手伸出被子外,刚好够到那个巴掌大的补丁,灰色的粗布底,是阿娘用一件旧衣裁的,还在上面绣了只蝴蝶,栩栩如生。
多美的蝴蝶啊。
可终究是扑腾不出泥潭的。
她望了望房顶的木梁,一只蜘蛛正在结网,却不是为了捕获食物,而是把自己结结实实地给缠绕进去,而后封闭。
阿爹此刻还呆坐在那个板凳上,用力地咂那个已经烧完烟草的烟袋。和土地一样泛黄的牙齿,怎么抿也抿不出这样苦的命出路究竟在哪里。
这个汉子还记得,和他女人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娃,是在一个雪天。刚从山上砍柴回来,正想拿去集市上卖,好在天黑前换碗米吃,谁能料想忽然就飘起了鹅毛大雪,那雪大的哟,雪片一直往地上扑。
想着这厚雪兆个丰年也好。明年的收成有指望了。他也就顾不上身上的冷。背着柴火,一手搀着老伴儿,就在回家的路上,就在一条普通的小巷里,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他已经四十了。
他女人是在他三十岁的时候跟的他,比他小了整整五岁。
结婚的时候,老丈人给他们随了两只羊,一亩田,房子也给了他们住。自己的女儿嫁过一次,被人退了回来。自己理亏。就想着把自己最好的都给这个汉子。甭让人家嫌弃咱。这是他给女儿说的话,也是说给自己的。
汉子老实。孤家寡人的。住在一个小棚里,除了捡柴就是给主顾家种田,啊,不,如今已是丈人了。哪受过这样的恩惠。他要对他女人好,一生一世。他对着村边的河发誓。
可五年过去了。别人家的娃娃都打酱油了。自家老婆独自咋就一点动静都么的。汉子心里犯起了嘀咕。怕不是自己有病吧。他瞒着女人去看了大夫,吃了好几副补药,却依然没啥起效。大夫跟他说,下次把你女人也带来吧。
他忽然恍过神来。这个女人之前为什么跟别的男人结了两年的婚被退回来。
他像野兽一样冲回家,质问老丈人。老丈人自知瞒不住了,跪下来求他,别不要他女儿。
“慧娴这给你操持家里家外的,你可不能没有良心啊。你不要她,她跟谁去。她都是结过两次婚的女人了啊。铁柱。你就听爹一次,咱抱个娃娃养,行不。”
第二天清晨刚起床,就听到了老丈人投河自尽的消息。
还是村边的那条河。
他曾对着那条河发誓,他要对她的女人一辈子好的啊。
老丈人也忒歹毒了呀。是要化成河神么。他实现不了他的诺言,就会被一同带走的吧。一想到这,他吓得哭了,邻里都说这老头命好,走的不冤,你看这女婿哭的多伤心,都要把肝肠哭出来了。
后来铁柱和慧娴谁也没提过孩子这事。
大家都心知肚明地揣着明白装糊涂。
“铁柱,你听这婴儿的哭声多脆,保准是个大胖小子。……要不我们……我是说,要不我们抱回去养吧。”
“大胖小子,别人家能不要了。这天这冷,我们还是赶快回家吧。”他拽着慧娴的手,突然被挣脱了。他扭过头,看着这个女人,她就愣愣地看着他,站在和他两三步远的地方。
“那你去看看,要是个正常的娃儿,咱就要了。”慧娴的脸跟开了花一样高兴。扭着屁股就去抱角落里的婴儿。
这裹婴儿的锦缎,她以前见过一次,可贵了。没舍得买。八成这个苦命的孩子是被大户人家给遗弃的吧。
她招呼着铁柱“快过来,你瞧瞧看,多水灵。”
铁柱不情愿地挪了过来,只看了一眼,“是个丫头片子啊。”
慧娴狠狠地掐了他胳膊,“丫头片子怎了,你说这大雪天的不让被人瞧见,就让我们撞上了,这就是缘分,这就是我们家的姑娘。”
女人摇着怀里的孩子,哄着她,别哭了呀。回去给你挤些羊奶喝。可甜可甜的哟。
这时间一晃,姑娘都长这大了。
汉子也很揪心。都养这么久了,没有感情是假的。只是丫头从开始学走路的时候,他就觉着不太对劲。怎么别的娃娃都那样欢实,他们家姑娘就只往地上直扑愣,刚开始觉着是不是捡了个瘫儿,又叫那个大夫瞧了瞧,大夫给开了好多药,说是让好生养着,脑子是没啥问题。可能腿有点不利索。
四岁的时候丫头才学会走路,走的时候一瘸一拐的,但好在不往地上扑了。邻里都议论,是不是那死去的老头儿在作怪,不让这家安生。这老头儿也忒坏了。
是报应吗。汉子想不通。
他第一次丢丫头的时候,是在集市上。给丫头买了个糖人,带她去看皮影戏。丫头乐坏了,那孙悟空怎么就那样厉害 ,要是自己跟他一样有筋斗云就好了。他看丫头看的入迷,悄悄从人群里拨开缝挤了出去。傍晚吃饭的时候,慧娴问他去哪了。他支支吾吾地,慧娴就知道出事了。问了半晌,才说丢到了集市上。
“你这个杀千刀的啊。”慧娴气得拿擀面杖捶他,他也不躲。慧娴急忙去集市上寻丫头,看皮影戏的人都散了,丫头还坐在那个板凳上,哭着喊爹喊娘,她心疼极了。
可转眼。三个月后,汉子带着丫头去山上砍柴,丫头帮他把柴捡进篓子里。他砍的快,没顾上丫头,丫头走的慢,自然离他越来越远。下山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我家丫头去哪了。一眼望不到,两眼也望不到。汉子低下了头,他想,大概慧娴说的缘分到此就该散了吧。
他走到了山脚,想起了乡亲们平日里说这山上到夜里不安全,有狼。万一丫头被狼叼了去可咋办 。他丢下背上的那捆柴,又朝山上跑去。
“丫头,丫头。你在哪嘞。阿爹眼睛不好,要是听到了就给回一声呗。”
他朝着来时的路找去,看到丫头坐在地上,柴篓里装满了柴火。
“阿爹,我背不动了。”
“阿爹背,阿爹来背。”他一手把柴篓挎在肩上 ,一手搂起丫头。或许真的是命吧。怎么能够不认命呢。
他又想起自己砍了一下午的柴还在山脚,要是被人捡去,那岂不是亏大发了。他想加快脚步,又怕摔着丫头。就这样矛盾着,快两步,慢两步。天逐渐黑了,丫头累的睡着了。他摸着丫头的脑袋,看着这个依旧水灵的姑娘,心突然软了下来,就当积福了,柴火就不要了,步子缓缓地越过那不平坦的山路。
到了山下,看见柴火果真被不知道哪个龟孙捡了去,还是没忍住低声地骂了两句。操你个龟孙哟。
丫头从那之后,自己也察觉到了一些事情。比如,自己走路的方式跟别的小孩不大一样。
五岁,到了上学堂的年纪。她欢天喜地地背着书包去。第一天,阿娘给她塞了两个豆沙包,说是豆沙包但豆沙只点了中心那么一丢丢,皮厚的和馍馍没有多大点差别。但她还是很开心。
她要有朋友了。她以为。
“鸭鸭鸭,左一瘸,右一拐。拐到河边老头家。”三两个男孩学着她的模样走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