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悠端坐于桌案之后,目光如刃,审视着眼前身姿笔直的永晔与薛涛。他神色莫测,指尖缓缓掠过案头堆积的文书,冷然开口:“我不想听那些模棱两可之辞。”他声音沉静,却字字如铁,“此人我们已盯了多时,他手上沾着数条青云宫的人命——连秦潼之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永晔上前一步,谨慎禀道:“我们以为……与其守株待兔,不如引蛇出洞。因为——。”
“如何做?由谁去?有几成胜算?”子悠径直截断她的话,目光如炬,“都想清楚了,再来回我。”
薛涛垂眸沉吟片刻,方缓声道:“曹大人所言,并非没有道理。近日属下将鲁元的案卷重新勘验一遍……昔日在青州时,我也曾追踪过此人。其行踪诡秘、狡诈异常,若能寻得恰当时机,诱其现身,伺机抓捕,或比眼下这般僵持悬望……更为可行。”
永晔前思后想,索性横下心,顺着薛涛的话继续道:“我们……想请郡主助我们一臂之力,还请大人示下。”
薛涛轻咳一声,低垂眼眸,随着永晔口中“郡主”二字吐出口,隔间内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曹大人这算盘珠子……竟拨到郡主身上。”子悠沉默良久,终是缓缓开口,声冷如刃,“若出半分差池,我当如何向陛下与贵妃交代?我死不足惜——只是曹大人,与你麾下诸人……可愿随我一同赴死?”
“不如……。”薛涛急忙接过话头,“不如我与曹大人回去再斟酌周全……总能寻个更稳妥的法子。”
薛涛忙躬身向子悠行礼,随即以手肘轻触永晔,示意她一同退下。永晔虽心有不甘,却仍默然随他步出了隔间。
二人一路步出含经堂,薛涛对并肩而行的永晔低语道:“曹大人莫要心急,我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本就没指望他能应允。”永晔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一面加快了脚步:“他不答应,我也非说不可……偏要说……。”
那二人一前一后,朝着尚宫局行去。不早不晚,恰在局门处与匆匆赶来的容若打了个照面。二人忙驻足向她行礼,容若见了二人亦颔首还礼。
薛涛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容若周身,只见她一袭赤红色宫装裁剪得极为利落,行动间衣袂微动,自有流光隐现。青丝尽数绾于官帽之下,帽冠齐整,唯有一支素银如意簪自帽内簪定,耳畔垂着米粒大小的珍珠坠子,通身上下再无多余缀饰。那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令人过目难忘——顾盼之间从容澄澈,自有一段风流气度。
那日,容若照常在尚宫局内忙碌,直至戊时三刻,待所有课程结束,听课的女官们纷纷散去,她方才收拾好自己的物件,准备离开。
行至尚宫局门前,却见本应散去女官们三三两两聚在不远处,放缓了脚步,交头接耳,朝着门口方向指指点点。容若心下微疑,举步走出门外一瞧——那立在门前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尉迟峰。
众人一见容若出来,顿时噤声,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去。尉迟峰见她现身,忙快步上前,躬身向她行了一礼:“郡主……”
容若亦微微欠身还礼,直起身便欲从他身侧绕行离去,却被他挪步左右挡住了去路。“郡主,且听在下一言!那日是在下言行无状,多有冒犯,可……”
“大人多虑了,此事不必再提。”容若再次侧身欲避,却仍被他挪步拦下。
“郡主……”尉迟峰语带央求,声音低涩,“在下实无意冒犯,只求郡主……只求郡主再予在下一个机会……”
“大人说话好没意思。”容若终于绕开他,一路向前行去。尉迟峰紧随其后,又听她道:“你我既为同僚,理应齐心协力效忠朝廷,难道……?”
“是同僚,是同僚!”尉迟峰忙不迭应和,却仍追着说,“可同僚之间……亦能心生爱慕……。”
容若忽然驻足,声音转冷:“大人还放尊重些,几次三番戏弄于我,究竟意欲何为?”说罢,她再度加快脚步,几乎疾行起来。
“在下岂敢戏弄郡主!尊重,定然尊重……。”尉迟峰紧追在她身后,几乎语无伦次,“郡主,在下当真无意冒犯!在五灵山初见郡主之时,便已一见倾心,心里眼里皆是郡主,字字属实……”
容若忽又一次停步,回身望他。
“千真万确!我可对天发誓——。”尉迟峰急忙举手,“若有一字虚假,我、我不得好死……。”
容若忽而轻笑一声:“我向来不信这些男子的赌咒发誓虚言。不过,上回大人确将我吓得不轻。”她眼波微转,声音轻缓却清晰,“若是真心,大人可愿跪下,向我赔个不是?”
尉迟峰环顾四周,见此时无人,喉结滚动咽下口水,“扑通”一声跪倒在容若面前,手指向天急声道:“只要郡主原谅在下鲁莽、肯给在下一个机会,在下做什么都行!在下对郡主真心,天地可鉴!”
容若怀抱着书册,忽地“咯咯”轻笑起来:“大人倒是我在此处中遇到的第一个……真心待我之人。”
尉迟峰见她面上绽出笑意,不由也随之一笑,心下稍安。
“这宫中之人,都是表面恭敬,实则个个工于心计。”容若轻叹一声,眸光微转,“无一人如大人这般……待我如此。”她声线渐柔,忽在他面前弯了腰:“大人可愿闭上眼?我想听大人再说几句……真心话。”
尉迟峰信以为真,心中一喜,方闭上眼:“真心话有的是!不如换个地方慢——。”
话音未落,容若已伸出食指,轻点在他额间。尉迟峰只觉周身一僵,竟似被定住一般,跪在原地再动弹不得。
“郡主?……郡主!”他睁眼惶然唤道,却只得眼见容若怀抱书册含笑疾步转身,迤然离去。唯有那清脆的笑声,仍袅袅回荡在他耳畔,他魂牵梦绕,却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