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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同母亲整理杂物间。
我在南边,而母亲在北边。
我们之间隔着许多废弃的报纸,没有用的纸箱,陈年的旧物以及细屑,纤尘......看到母亲正将一摞摞小山似的杂物小心翼翼的拾捡,擦拭,整理成形。在无数个重叠的动作中,我的内心开始变得无限舒缓,就像生命中那些极致细微的褶皱被摊平,理正。
将窗子启开,看到一株梅与树。
在古代,梅代表忠贞高洁。在梅的高傲下,杨树就略显平平了。
最初,那株老梅不知先了杨树几世,我还没出生时,母亲还在姑娘时就倚着它做了背景,印在那泛黄的老照片上。
杨树显然是它的晚辈,不过现在它已经盖过了梅,华盖葳蕤,气宇轩昂。如今看来,是梅在树下了。
不过,我更想表达是的是从前是梅在守护树,现在是树在守护梅。
2玫瑰颤动,恍若昔日
十二年前,我还在念小学。那时候北方在稍微凉快个把礼拜便匆匆入了冬,褐黄色的楼宇里一条灰色的水泥路。母亲握住我的手,飞快的走着。她是标准的农民子女,其实我也是。我们祖上世世代代从未离开过那片土地。我们的根系被死死咬住不放。人类永远无法改变出生,因为它是组成历史的碎片。
“快点走,暖和。’母亲当时这样对我说。我拖着玉箸般晶莹的鼻涕,加快了脚步。大概是母亲从小就做惯了农活,上班又只挑重活累活做,所以她的步子总是轻扬又极快,我也总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母亲拉的倾斜。不过从影子来看,我已经是一个相当圆润的球了。从家到医院的路大概有四十分钟,这是后来我成年后去医院时计算的。
拐过住宅区,一侧是家乡的玉带河,河岸边的一边有小贩在叫卖。一群群穿着暗色衣服的人群之中,我和妈妈很快就淹没于其中。一阵狂风呼啸而来。戏剧化的一幕出现了:一块搭着无数玫瑰的薄木板凌空扑到河面,如若海面上跌落的赤足鸟。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孩跑过去,顺着河岸走走停停,蹲下身子开始呜咽。我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们却无能为力。河面在阳光下只存在着一些冰碴,路人们望着河面,无能为力。
母亲在一堆破桶里翻来了几束蓝色的玫瑰。‘妹子,这是什么花啊。’
那女孩转过来,圆脸,穿着一个硕大的红格子罩衣,飘飘荡荡地走了过来:‘蓝色妖姬。’她抿抿嘴‘五元钱一支。’
我愣:简直就是天价,急忙拉拉母亲衣角。
‘行吧,要十支’母亲几乎是咬咬牙说的。
我气愤极了:‘走啊,快走啊。’
母亲却说:‘人家小姑娘出来挣钱也不容易啊。’
母亲那个时候每天在饭店里当服务员,一个月工资大概是五百元。
父亲却在秋天出车祸,好在人抢救过来。但是超负荷的压力却顶在母亲头顶,姐姐交学费的的钱都是千辛万苦找老板预支的。
只能维持生存的人,生活只能潦草点。其实母亲是喜欢花的。但是活在褶皱里的人,只能做出妥协的姿态。
3蓝色妖姬十二月的谎言
后来母亲把那束蓝色妖姬摆到父亲的病房,所有人都赞叹它,像在赞叹一个女人的美貌。
母亲沉浸在一种快乐之下。
‘还有这种颜色的花哩’
‘好看,嫂子真懂浪漫’
‘好看什么呀,败家’父亲好像压抑久了。
‘我同事送的免费’母亲没等父亲说完。为什么要说谎话呢。我瞪着眼瞧母亲,真想把事实喊出来。
父亲不再说话了。
记忆中,父亲也很喜欢那束蓝色妖姬,我经常看到他拨弄花,仔细看看,又慢慢放回去。
一次午后我洗完手,看到花有些歪了,忙来扶正。我惊呆了,因为手上竟然变成了蓝色。我着实吓了一跳,等再仔细观察时才发现,原来那是蓝色妖姬的颜色。没错,它在掉色!一瞬间,愤怒,委屈都涌上心头。
我立即摘下它的花瓣,夹在一旁的书里。
我决定去那条街。我说了谎,告诉母亲去书店,却徒步到了那条街,灰蒙蒙的天。仍然是那片河面,红玫瑰已经不见了。我在昨天的地点逗留很久却不见摊主的到来。就在这时,我看到了穿着红格子罩衣的小女孩。心里真是紧张:是时候给个说法了。我在人群中追逐着红格子,可她却没有察觉。当我离她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时,我清楚地听到心跳声。我碰碰她的手臂,她转过脸来,是从未见过的方脸。我落荒而逃,一个下午,拿着一本书,站在淡淡的阴影里,我难过极了。却没哭。回来后,我将玫瑰扔到了楼外的垃圾箱。告诉他们是清洁工看到玫瑰已经枯萎就收走,不然对空气不好。我胆战心惊地编造着一个接着一个的谎言。
谎言与欺骗存在很多微妙。
第二天,母亲撕下十二月最后的一页。在病房里我们吃了一顿饺子。阳光刺进玻璃,日子稀松平常,周而复始。
4假如爱有天意
我将那本书扔在杂物室,以至于后来的我都忘记了。直到今天。
我看着一点点被清理的物品,心里却异常紧张:那本书到底在哪里,母亲这边,还是我的这边。
我希望是我这边,因为只要一翻开就能看到枯萎掉色的蓝色妖姬。而那些关于美丽的蓝色妖姬谎言就要被揭穿。母亲美好的善意会被推翻。
英雄与傻瓜并没有什么区别。
‘咦,这本书怎么被丢到这里了’母亲自言自语。我立即看过去,没错,是那本书。绿色的封面。心里一阵绞痛:难道。
我绕过许多废弃的报纸,没有用的纸箱,陈年的旧物,细屑,纤尘......
‘真可惜呢,很好看的一本书。’母亲摩挲着书。
我走近时,原来这本书是路遥的平凡的世界。
母亲把书递给我看‘前面被老鼠啃光了。’逆着光线我接过书。
大楼里敲起来十二点的报时钟,母亲急忙站起来:‘我去该做饭了啊。’
我静静地拿着那本残破的书。就像八点档的泡沫剧。
母亲像那株梅花般默默守护着一家,她的手像枝干粗糙,却有梅花的清香。她用她的善良教育孩子,用平实的心态面对人生的苦难。热爱生活也更爱家人。
很多画面被融在记忆里无法诉说,从小的我就不会表达自己,如今也是。窗外那棵树站成永恒,不为芬芳,守护桃李。一如往日的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