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当我是备胎,但我不能给你去备用

青春如一条汹涌而逝的河流,多年以后再回头张望时,只觉得过分磅礴,叫人心惊。

那是12月的最后一场雪,下了整整三天。

陈照依穿了一件米黄色的羊毛衫,像个移动的大南瓜一样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我说你不要再抽烟了,直觉告诉我,有一天你会被尼古丁害死。

在他把烟蒂摁死在我的花盆里之前,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合上我的电脑,把头凑到我的面前说,顾小夏,我要去上海了。

我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要带上我吗?

陈照依挑衅地看着我,他说你敢吗?

我咧着嘴笑,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说我得对我的几盆花负责,如果我走了,我怕它们活不过这个冬天。

陈照依穿上外套,走到门口时又点了一支烟,他说顾小夏,你永远都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永远。

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人呀,从小到大,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安分守己这个词对我来说,像是一棵大树,我守着它、抱着它,在夏天里乘凉,在冬天里躲风。

我看着陈照依离去的背影跟自己说,这么多年我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我有五盆花,都是仙人掌。

每年生日的时候,陈照依都会送我一盆,所以我们的记忆,也应该从五年前说起。

那时候刚刚读大二,同班的两个同学说学校宿舍环境太差,问我要不要一起搬出去住,和家里人商量了一下后,我们就另起炉灶住到校外去了。

为了减轻房租压力,又把空的一间房租给了一个同系的男生,就是陈照依,他搬进来那天我记得清楚,因为他在客厅里看着一盆花笑得很猖獗。

他说能把仙人掌养死的人,我很想膜拜一下。

我说用你管,然后抱起花盆跑到楼下扔到垃圾桶里了,所以对于他的第一印象并不美好,甚至有淡淡的敌意。

从那以后,我就处处和他作对,他睡觉的时候,我会把音乐开最大声;他洗澡的时候,我就故意把电闸关掉,让他冲冷水;男生懒,不爱收拾房间,我就定好规矩,厨房用过以后要保持清洁,每周两天归他打扫公共区域……

可陈照依似乎并不生气,还主动帮我收快递,送我电影网站的会员,在学校里碰见我时,远远的就会吹口哨,然后把单车飞快,呼啸着从我身边跑过。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以后,我的生日到了,室友在家里做了很多菜为我庆生,陈照依是最后回来的,他把一盆仙人掌放到我面前郑重的说,生日快乐!

我说你什么意思,过生日送我这个,添堵是吧?

陈照依摇头,一脸媚笑着说,不,我希望我们的友谊能像这盆仙人掌一样,在绝地里也能开出一朵小花。他说顾小夏,我们和解吧,求你不要在我洗澡的时候关电了,现在晚上天冷了啊。

我想了想说,看表现吧。

后来饭快吃到一半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一个大蛋糕,是陈照依订的,然后又去唱了歌,陈照依请的,喝多以后,我们几个就在大街上晃悠,他看着我们问,有没有试过喝完酒以后去游乐场坐流星锤?

什么锤?我们异口同声问。

陈照依摆摆手说,走啦走啦,到了就知道了。

于是,我们又一阵风一般,在半夜快12点时,呼啦啦的跟陈照依跑到海边游乐场去坐超级大摆锤。

我吓得哇哇怪叫时,陈照依紧紧抓着我的手,大声唱Beyond的海阔天空,他冲我喊:顾小夏,生日快乐!

那一晚,青春在夜空里留下了我失控的尖叫,和陈照依激荡的歌声。

多年以后,当我再回忆起那个画面时,仍忍不住想要落泪。

很快,大三的生活就开始了,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时间不紧不慢的走着,一切如旧,一切又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依旧会把东西丢得哪里都是,依旧会在我的怒喝之下,把房间收拾干净,我没有再偷偷关掉电闸,洗衣服的时候会捎上他的球衣,做好吃的时候会敲敲他的房门。

他从不谢我,当然,我也不需要,但他会送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我,比如暗黑系的漫画,会跳舞的笔筒,有时候也会躲在门后突然蹦出来吓我一跳,无聊得很。

我开始学着养仙人掌,这一次,它没有死掉,陈照依倚在门框上调皮地说,好好照看,花在友谊在,花亡你先亡。

我懒得和他贫嘴,便直接拔掉他房间的网线,看着他的游戏卡在屏幕上,然后得意的摆一个pose。

室友开我玩笑,喜欢就上啊,千万别客气,我撇撇嘴,就他?

事实上,我们是牵过手的,在一个夕阳很美的傍晚,我们从图书馆出来以后过马路,他拉起我的手以后就再也没松开,我们走在人潮汹涌的马路上,看霓虹闪烁,看车水马龙,看夜色淹没天边的云朵,看年轻得男女嬉笑而过。

我们的默契很微妙,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我们陷在各自的情绪里互不打扰。

有时候你得承认,爱上一个人,就是一瞬间的事,但我说的不是与陈照依,而是他与我的好闺蜜唐琉璃。

那是一场仓促的相遇,仓促得像早有预谋一样。

青春如一条汹涌而逝的河流,多年以后再回头张望时,只觉得过分磅礴,叫人心惊。

我从没想过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时,可以那样的狂热,那样的痴迷,这让我觉得惭愧,我自认无法像陈照依一样可以爱得奋不顾身。

他求我,可怜巴巴的眼神让我鄙视,也让我觉得心碎,他说麻烦你帮我传一句话给唐琉璃,就说晚上学校现代艺术馆门口,不见不散。

我说好,愿意效劳。

唐琉璃骄傲,才情俱佳,有人说她有周迅的风骨,我觉得过于夸张,周迅自带气场,而唐琉璃举手投足间有些矫揉造作。好吧,我承认我嫉妒,这世上就是有一种女人,出身比你好,会的比你多,还比你漂亮。

我问她,你对陈照依怎么看?

唐琉璃笑着说,很好啊,不过不是我的菜。她用手理顺我的刘海说,我从不抢别人东西,尤其是你的。

你看,她也比我聪明,随便一眼就能看出我喜欢陈照依。

我说他在等我回话,我该怎么说?

唐琉璃说算了,不为难你,还是我亲自去跟他说吧。

我不清楚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陈照依回来得很晚,然后趴在洗手间吐了很久,后来我半夜起来,给睡在客厅地板上的他盖了一条毯子。

我想,那一刻我是要比他难过的。

那天以后,陈照依恢复正常,正常得有些诡异,不过没关系,既然他喜欢演,我就陪他入戏好了。

他说顾小夏,你妆不要化得太惊艳,我会把持不住的。

我说没办法,本姑娘天生丽质难自弃。

他笑了笑,拍了拍自行车后座,我就跳了上去。学校图书馆已然成了谈恋爱的地方,然而我们并不是,他玩他的手机,我学我的习,互不打扰。我们之间总是有一种难得的默契。

很快,大四的生活就开始了,每个人都在筹划自己的未来,我们也不例外。他问我,你有什么打算?

我说没打算,我爸妈希望我回去,已经托人把工作安排好了,是一间银行。

他摇摇头说,你的生活总是过得这般循规蹈矩波澜不惊。

这样不好吗?我反问。

他说好,你喜欢就好。

说这句话的前几天他送给了我一盆仙人掌,这是他陪我过的第二个生日,我们又去海边坐了流星锤,后来他跟我说,毕业以后想四处走走,要一起吗?

我说好啊,管吃管住就好。

他笑了笑问,你真的敢吗?

我摇头头,给了他一个羞愧的表情说,我妈知道会打死我的。从小到大,我没做过什么特别任性的事,不是我不敢,是生活的经验告诉我,不要随意对任何事做赌注,因为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有很多好运气的人。

我很想跟他一起流浪,奔赴一场地老天荒,前提是,他爱我。我知道他陪我去图书馆,是因为唐琉璃每天都会在那里温书,我还知道他有一个私密的公众号,每天坚持给她写一封信。

那么,就只当一场萍水相逢好了,不必心心念念。

毕业后的第五个月,收到了陈照依在陕北寄来的一盆仙人掌;毕业后的第十四个月,陈照依风尘仆仆的来到我的城市,找房子找工作,像模像样。

他说顾小夏,我发现无论在哪,我都能想起你,所以我来了。

我说你说的这么认真,我都感动了。

那天以后,陈照依和我开始以一种熟悉的方式交往。关于过去,我们只字不提,但我知道,他的公众号已经停更四个月了。四个月前,唐琉璃出国时曾给我打过电话,她说这一走可能就是永别了,她决定把自己嫁到英国去。

我们在电话里道别,落泪。

我问陈照依,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他说学你,安分守己,好好工作,然后成家立业。

我说拭目以待时,心里突然萌生出一簇小火苗,尽管微弱,但我知道自己在燃烧,也明白自己内心的窃喜。

三年多了,踩着这个寂寥的数字,我与陈照依的命运,又纠葛到了一起,这是不是命中注定呢?我不知道,我只希望上天能偶尔赐我一次好运。

就这样,我和陈照依又在一起走过了两个年头,彼此关怀,彼此温暖。现在,终于没人来跟我抢了,可是关于爱情,我们依旧没有只言片语。

但是没关系,我能等,如果能够如愿以偿,多久我都愿意。于是,在某一场大雪以后,等来了唐琉璃回国的消息。

那天,陈照依在我的房间里抽了很多烟。

情场失意的唐琉璃在视频中与我哭诉,我不擅安慰人,所以只能陪她一起流泪。

她说陈照依有来找过我,我说我知道,他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所以你看,我们是一样的人。

唐琉璃黯然地笑了笑说,只可惜唾手可得的,却不是自己想要的。

我点点头,只觉得内心一片凄凉,因为陈照依在见了唐琉璃以后给我打电话说,小夏,我想好了,我们在一起吧,我承认自己一直忘不掉唐琉璃,可是见了她之后我才知道,我和她注定是不可能的。

我问,你怎么这么确定我会同意的?怎么就知道我们是有可能的?只因为我喜欢你吗?我说真抱歉,陈照依,我要去相亲了,赶时间。

挂了电话以后,我看了一眼摆在阳台上那五盆仙人掌,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难受。恍惚中,又听见陈照依倚在门框上调皮地说,好好照看,花在友谊在,花亡你先亡。

整整五年的时光,从青春年少到谈婚论嫁,暮然想起时,还记得校园小路上那些音容笑貌,可是一转眼,已恍惚隔世。

我伤心,不是因为你不爱我,我深知感情不能勉强,很多时候,能够每天看你一眼,我已经很开心,很满足。但是,你不能把我当成你人生中退而求其次的稳健选择,之所以你一直没有放弃我,不过是因为我是那个,在你感觉到累了时适合与你结婚的好人罢了。

对不起,我还没爱到会拿人生来跟你开玩笑。

你可以当我是备胎,但我不能给你去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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