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有回家的概念,是读小学的时候。放学后,就想赶紧回家,肚子饿了。这段路大概要走8分钟,先横过一条大马路,沿着菜地走一段,上一个长长的缓坡,再走一段,就到了。这条路最深的记忆,是有一次临近放学,忽然黑天暗地,下起了大暴雨,满地横流的水几乎要淹没小腿,焦虑无助中,妈妈出现了。那次回家感觉走了好久,到处都是水,又还有好几处小型塌方,但有妈妈在,心理很踏实。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爸爸收款困难,对方给了很多袋面粉抵债,妈妈临时起意,做了一些馒头包子,让我沿路叫卖。我壮着胆子叫卖,沿路认识或不认识的叔叔阿姨们都纷纷来买,挎着空篮子回来的我,心里美滋滋。钱虽不多,感受到的却是一路善意。这一路,也有极其惊险的时候。某个天还未亮的周末早晨,沿着那条路去学校踢球,走到半路,突然蹿出一条大狗,身高半米,猛然扑上前来,吓得我立刻抱头蹲地,大喊救命,浑身哆嗦,关键时刻,所幸狗主人猛喝一声,狗口脱险。
后来读了初中,回家的路开始远了。经过小学,下个长陡坡,横穿圩镇和稻田,骑自行车要10分钟,走路的话要25分钟。在长陡坡的坡顶,每天中午总有几个学生中的小烂仔在那里站岗,不怀好意地看着来往的学生。那时候傻,总怕他们盯上自己,又不敢告诉爸妈,每次走到那段路都心惊胆战。现在想想,我这个瘦不拉几傻傻冒冒的人,又不帅又没钱,烂仔们估计都不肯多瞧我几眼。这段路走得最艰辛的时候,是初三毕业那年。那年妈妈突然伤了腰,大半时间都在县里治疗,而我在承受中考压力的同时,脑袋里还得想着怎么安排弟弟妹妹的吃喝拉撒。偏偏那年脑袋好像生了锈,后来升了高中做起来易如反掌的题目,那时候却是拦路虎。那年的中考没什么印象了,反正是没考好。当年那个骑车飞奔的少年,倒还是有点印象。中考失利,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总算又一次认识了自己,不是任何事情都是顺风顺水,总有一些责任无法避免。
读了高中,回家的路,就更远了。从学士村村上到兴宁县里,从兴宁县里到梅州市里,一路摇摇晃晃,坐车需要3个多小时。那3年,基本一个月才回一次家,而且每次都很匆忙,因为周六早上是要上课的,只有一天半的时间来回。记得从梅州市到兴宁县的路上,有一家卖凉粉的店很出名,每次都想带一些回家,但总是每次都没带成,不知道这么多年以后,这家店还在不在。每次回家,妈妈都是使劲往我包里塞吃的,生怕我饿着。在兴宁县里,基本都是中转,没有停留多长时间,以至于别人问我,兴宁哪里哪里怎么样,我都一概不知。也是在这3年的时光里,我喜欢上了坐车,安安静静,看着窗外的风景,想着自己的事情,惬意极了。以至于后来毕业到了惠州那会儿,周末还很喜欢坐着公交车到处溜达。回家的路一年一年走着,家里也慢慢发生了变化。记得有一次,回家的路一点都不惬意,全程都很难受,那次回家,是因为爷爷走了。等到读高三那一年,隔壁镇子连续发生几起特大煤矿事故,导致煤矿全部关停,而爸爸从事的运输业,也一落千丈,全家人,除了留下来读书的我,都去了惠州谋生。高三那年,基本都没有回去过了,全身心备战高考。高考完坐火车回惠州的那一次,也很漫长,用了4个小时,完成对未来四年的冥想。幸好,最终得到的是我想要的结果。
读了大学,回家的路,倒是模糊了许多。大学离家也是大约3个小时的车程,不过基本都有包车,交通方便了很多。记得第一次去学校报到,是爸爸带着去,先去广州姑姑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坐了校车去的南海校区。回去的时候,一直担心爸爸第一次出远门,能不能顺利搭车回到家,毕竟我们两个农村人,第一次到省城,真的有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第一次坐从学校回惠州的包车,感觉也是怪怪的。周围的人,都是问你是惠州哪里的,在哪个高中毕业,只有我傻乎乎的,不好意思,我是住在惠州的梅州人,新客家人一枚。后来到大亚湾工作,回家的路,受到各位同事照顾,经常蹭顺风车,一路上也是比较平淡无奇。
只是学士村岭下那个家,回去的路,不那么容易。自2005年8月举家搬出来以后,回去的次数寥寥可数。记得以前还小的时候,家里有一个叔叔很早就出去发展了,回来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那时听大人们说得最多的,是说那个叔叔经济压力大,回家花销大,但也有一些亲戚说那样是不对的,也不能掉进钱眼里。出来十几年,奶奶走了,老家亲戚们也陆续搬了出来,虽然在惠州买了房,但总还是有回去住住的念头。前几年毕业刚出来没多久,自己各方面也还没有稳定,不敢主动提回去过年。这几年,但凡说到想回去过年,身边很多人站出来说的第一个想法,也还是钱。花销大…积蓄不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回去其实也没什么啦…总归来说,也是掉进了钱眼里。身不由己的时候很多,现在想想当年叔叔难得回来一次,大家问他怎么不多回几次时,叔叔脸上露出的无耐,我算是深有体会了。
也许很多年以后,我的小孩不知道原来学士村岭下还有一个家,还有那条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