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是一场大人们痛苦但孩子们兴奋的全民运动。 在我小学的记忆中,最有趣的事是吃忆苦餐。
有一段时间,各处风靡吃忆苦餐。每到星期六,学校革委会就集中各排的学生干部开忆苦大会(那个时候学校的班级已仿部队改为连排“建制”了)。先由工宣队的工人师傅作忆苦思甜报告,接着就吃忆苦餐,而由于原料有限忆苦餐只供给连排干部们吃。所以,每到吃忆苦餐的时候,某个教室外挤满了观看的同学。窗外的观众看着学生干部们津津有味地吃着分发的野菜汤,馋得直流口水。分到一杯野菜羹的我等红小兵干部在接受革命传统教育的同时,潜移默化了特权思想,心中的优越感陡增。可这样的好景不长,进行到第三次时,我一进会场就闻到一股特别怪的味道,且这股酸馊味始终弥漫着全场,令人作呕,一直到轮流上讲台领取忆苦饭时,我才有机会看清楚这旧社会穷人的饭食:大锅里黄黄的菜叶子和壳状的小粒东西粘乎在一起,既难看又难闻。老师说那种壳状的东西叫“糠”,我捧着忆苦饭回座位时愁眉苦脸,屏着呼吸舀了一勺放嘴里,强忍着没敢做出呕吐状。工宣队长陈师傅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小同学,旧社会穷人连这都吃不上啊!”我当时听了十分惶恐,天天吃这样的东西还能活下去吗?因为那时的我还未彻底改掉“含”饭的恶习,一顿饭能蹭上好几十分钟,可这样的“饭”怎含得了啊?!我生怕自己要吐出来,紧张地搜索窗外熟悉的脑袋,终于发现了本排的刘玉美,我悄悄地把碗递到窗外,把忆苦思甜的机会让给了她,就这样混过了平生最难吃的一顿饭。
没想到,会做家务的刘玉美同学品尝了那碗糠菜饭后,大发感慨:真奇怪,为什么要把好吃的菜煮成这个样子?并声称要给同学们煮出真正好吃的忆苦饭!说干就干!我们一群小毛孩决定星期天上午到郊外的旧飞机场摘野菜,然后由刘玉美亲自为我们制作忆苦饭,并定好谁带锑锅,谁带盐巴,谁带火柴,各人自带碗筷等等。可想而知,自那以后的星期天有多好玩了。大伙儿集中在学校的时候,各种绿油油的野菜在桌子上堆成小山,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了鉴别白花菜、野苋菜、瓜子菜的,当然,桌上堆放得更多的是没人能叫出名的野菜,估计旧机场方圆数百米大凡叶子长得茁壮一点的带色植物都被我们摘回来清煮下了肚(清煮,就是刘玉美为全排人献上的绝活)。那忆苦餐的美味至今令人回味,现如今饭店的“上汤白花菜”绝不能同比,但时至今日更令人回味的则是后怕,幸好当时菜堆里没混够一定份量的断肠草,幸好现在的孩子没有我们那样以身试命的胆量,否则…。
从那以后,我们排的课余活动由忆苦餐派生出许多新鲜的内容,每个周末都非常充实有趣----不是到处捡残砖断瓦回来给学校砌围墙搞建设,就是到有料的工厂拣废钢铁给厂方称重后带张证明回来交老师。后来目光越发远大,有了放眼南宁走出城市的远大胸怀,常常一群小屁孩到看不到城市建筑的山头田野给学校医室挖草药,不然就采一种高大的植物给班级扎成大扫帚,当然,搞什么活动都忘不了兼顾摘野菜。总之,以离家在户外游荡为荣,又以开饭之时人人都打开饭盒互换菜色品种那一刻最为兴奋。
由单纯的忆苦餐演绎为每周一次的郊外活动和野餐,是我们那时最大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