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进家门,见老妻坦然坐于中堂,忙问:“你为何不随他们离去?”
雪春华平静地回答:“妾身当与夫君共同进退。三子连夜离去,已经有畏罪潜逃之嫌,若是妾身亦随着而去,岂不是不打自招?妾身已经深思熟虑,夫君三日后方可献瓶。那日,天子要回驾回京,夫君在临行前献宝,天子来不及当场令群臣鉴别真伪。必会携宝回京,并令夫君同行。妾身随行亦可解圣上疑惑,必不会追寻儿子去向,也好让三个儿子完全远遁。也只有回到京城之后,三公主才有机会将瓷瓶带回自己宫中护得周全。”
梅鼎辰点点头,道:“果然是你想得周到。只是万事总有万一,一旦出现意外,只怕不仅老夫保不得性命,也会殃及于你。”
雪春华坦然微笑回答:“君若离去,妾不独活。君若幸免,为妻自然无事。只要保得住你我三子,你我夫妻就是丢了性命,黄泉路上不孤独也。”
三日后,大明皇帝朱瞻基准备起驾回宫之时,内侍来报。“梅雪镇瓷坊名师梅鼎辰,携宝瓶前来献给圣上。”
朱瞻基大奇,言道:“朕来梅雪镇盘桓多日,虽见了许多精美瓷器,也不过精致一些,并未得见可称宝物者。梅氏鼎辰朕也有所闻,确为坊中高手。既是如此,就命他进来。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何等样的宝瓶。”
一直站在屏风背后的三公主朱希,闪身出来,对着朱瞻基深深一拜,娇声言道:“启禀父皇,儿臣倒对此宝瓶略知一二。”
朱瞻基闻言大奇,捏着髯须笑盈盈问道:“这倒奇了,吾儿竟会对梅鼎辰欲献之物略知一二?那就先对朕道来听听。”
朱希说道:“数日前,儿臣于梅雪镇老梅下,守候雪舞红梅之时朦胧睡去。梦中见得梅仙,梅仙告知可命梅雪镇名师梅鼎辰烧出一件骇世奇品。
儿臣醒后巧遇梅鼎辰之子梅晨,便将此事告知。梅晨便道,不知其父有此功力?愿陪儿前去询问。于是儿臣随着前往梅家。梅鼎辰细细听臣所述梦中情景后,答应为儿臣烧制梅瓶。
昨夜已得梅氏禀报,言花费九日九夜,穷奇心智烧成一枚奇瓶,欲送给儿臣。是儿臣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此瓶虽是为儿臣所制,亦当先献于圣上。故而,梅氏有今日献宝之行。”
朱希娓娓道来,一干人等无不称奇。
朱瞻基更是笑逐颜开,言道:“怪不得有人来报于朕,言道吾儿这些时日,常常在梅府盘桓。原来为此。只是朕不知吾儿所言骇世何讲?”
朱希却抿嘴一笑,道:“父皇容儿臣先卖个关子,等梅鼎辰献出宝瓶后,父皇自己鉴赏如何?”
朱瞻基便言:“就依皇儿之意。”
朱瞻基对下面言道:“传梅鼎辰上殿献宝。”
外面的梅鼎辰得到朱瞻基应允后,携带锦盒上殿,当堂展开锦盒,将梅花雪手上捧起,三呼万岁跪献当前。殿上众目睽睽,见梅鼎辰手中一只洁白如雪,细腻胜玉,薄比蝉翼的瓷瓶,在一缕阳光下闪烁着夺目光华。
朱瞻基惊喜万分,连声道:“快快奉上,容朕细观。”
一名内侍方要奉旨,却被朱希拦下,道:“父皇,此瓶当有儿臣亲自奉给圣上。”
朱瞻基笑道:“言之有理。君子务夺人所好,何况是天子?此瓶本就是皇儿之物,当有吾儿奉来予朕一观。”
那朱希随之下堂来到梅鼎辰面前,捧过瓷瓶,低声对其耳语:“梅卿以计而行,本宫自会周旋。”
梅鼎辰亦低声回答:“草民梅鼎辰谢过千岁。”
朱希将瓷瓶带至朱瞻基身前,朱瞻基就于女儿手中细细端详把玩了一番,后言道:“朕观瓷瓶果然与众不同,不仅与朕这几日在梅雪镇所见所得全然不同,便是朕宫中那些瓷器,在此瓶面前也会逊色三分。如此精绝之瓶称之为宝,倒也并不为过。只是实在看不出骇世于何处?”
朱希手持宝瓶,招手对自己的侍女言道:“来人,将那梅枝取来。”
宫女闻言奉旨将一束绽放的朱砂红梅拿上殿来,朱希亲手将梅插入瓶中,又令侍女捧来一杯清水注入瓶中,然后举着梅瓶对朱瞻基,言道:“父皇,此梅是儿臣当着众人,插入瓶中,并注入清水。此瓶就由儿臣亲自保管回京,父皇以为此瓶中梅花可得几日嫣红?”
朱瞻基想了想回答:“只怕十天半月而已。”
朱希笑盈盈道:“儿臣与父皇打个赌如何?”
朱瞻基笑问:“皇儿要赌什么?”
“儿臣赌瓶中红梅,可以红艳如初直至夏日。”
朱希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朱瞻基大笑数声,道:“皇儿此赌怕是要输。想那花开难有百日红,长在树上尚且如此,何况将其折下插于瓶中?紧靠几滴清水,能够月余不谢,便已属十分难得,岂可于瓷瓶中至夏?只怕是梅鼎辰唬你小孩子开心而已,岂可当真?”
朱瞻基此言尚出,堂下闪出了当朝一品右相吴曦范。
他直至堂前大声言道:“陛下当以欺君之罪处置梅鼎辰!”
朱瞻基笑着摆摆手,言道:“爱卿过矣!梅鼎辰何罪之有?”
吴曦范又道:“梅鼎辰谗言媚主,罪不可恕。”
朱希捧着梅瓶杏眼圆睁反驳道:“右相说他谗言媚主,可有依据?”
吴曦范转身对着朱希道:“三公主时才所言,瓷瓶可让一枝梅花保鲜半年之久。此言可是梅鼎辰告知?”
朱希却狡黠地摇摇头说:“非也。此言是本宫梦中梅仙所言,而并非梅鼎辰告知。”
吴曦范楞了一下,又追问:“那么,梅鼎辰烧得此瓶后,可曾对三公主承诺,他所制瓷瓶可以达到公主梦中梅仙之功力?”
朱希想也不想就很肯定回答:“那是自然。”
吴曦范再度转身,对着朱瞻基奏道:“臣再请圣上,”
朱希勃然大怒,将手中梅瓶交予身旁宫女。
走下殿来指着吴曦范叱问:“大胆吴曦范,你方才一番话,分明是在说本宫谣言蛊惑,欺瞒父皇!”说毕转身对堂上朱瞻基言道:“父皇,吴曦范方才明里是要父皇治梅鼎辰父子之罪,实所指乃是儿臣。求父皇为儿臣做主!”
下面左相刘昆也出班言道:“圣上,梅鼎辰当众献宝,本是一件喜事。至于此瓶是否确有骇世惊人的奇异之处?本不是一日可以鉴别。右相就此妄断梅鼎辰欺君,实在过于武断了。
姑且不论三公主所梦可真?仅凭此瓶品相,圣上已然有了圣明之断——满朝难有一件瓷器出其右。微臣掌管制造府,内府五万八千三百八十八件各种瓷器,的确难有一件可以超越此瓶。这已然算得宝物了,梅鼎辰何来欺君罔上之罪?
便是要佐证三公主所言,也应该让三公主将此瓶携回京城好生保管。就以此梅为证,半年之后方可知真伪,并不急于此刻。圣上今日恰好返京,不如将梅鼎辰带回京城暂且羁押,半年之后再做裁决。”
刘昆此言合情合理,朱瞻基频频点头当下下旨,将梅鼎辰羁押随行。因有三公主暗中派人照应,雪春华也被允许随行。
因銮驾行动匆匆,果然无人细查梅氏三个公子的去向。镇上诸事又有梅旺群、梅淑辰和雪莲山从中斡旋,大家对梅家一事各个三缄其口,装聋卖傻,竟无一人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