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凛冽的北风呼啸而来,刮面似刀。阴了许久的天空终于飘下雪花,绵绵密密没有尽头。
南宫站在军帐外,抬头望着烈风下展开的侠影盟纛旗,出了神。他垂手站在那里,手上裹着绑带,已经被鲜血染透,在这白色的世界里格外夺目。
跃马平原上,还没有来得及收回的战士尸体还静静地卧在战场上,渐渐被暮色和白雪吞没了。
“真是凄凉啊。”南宫叹了一口气,修长的眉宇上挂着雪片,斜斜地飞扬。
“一天吃半张饼,我们的粮食还够吃四天,一天吃一张饼,我们可以吃两天。”一名年轻人掀开帐帘,走了出来,将手中的半张面饼递了过去。
“外八部的粮草还没有送到么?”南宫扭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难以分辨。
年轻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苦笑。“到现在,你还在想着他们会遵守咱们当初的誓言么?”
南宫接过面饼,默默地塞进嘴里用力咀嚼,麻木的嘴唇早已失去了知觉。
“大梁的那些说客一直都在他们那里游说,誓言在利益面前算个屁!”年轻人摇摇头。“他们宁愿跪在梁国人面前做狗,也不想像个英雄那样去反抗。”
“小书虫,能帮我占一卦么?”南宫愣了一下,望着风来的方向,风里混着浓重的血腥味。“以前我不相信那些,可是,现在我想看一看。”
军帐里燃着炭火,几名将领围坐在四周,低垂着脑袋,沉默不语,铠甲上干涸的血迹还在展示着战场的惨烈。
南宫将疲惫的身体陷进虎皮座椅里,微微眯着眼睛。
军帐里除了书虫用兽骨制作的算筹丢在帅案上“叮叮当当”的声音,一片静谧。
“这些不作数的,不作数的。”书虫偷偷瞄了一眼南宫,低低地说了一句。他将那些兽骨重新捡起来,捧在手心里,口中念念有词,又重新丢在帅案上。“我刚才一定是不够诚心......一定是。”
“盟主,你不仅是侠影盟的盟主,还是我们天狼部的可汗。我们被出卖了,撤吧。”久客望着椅子里的南宫,犹豫着开口。一条绑带缠到脑后,包裹着眼窝的地方还有血迹未干。“再打下去,天狼部就什么都没剩下了。”
“已经撤不下去了,且不说大梁的精锐跟在后面追杀。就算撤回去了,咱们连这五部的兵力也很难集中了,也只是砧板上的鱼肉。”另外一名将领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指。
“外面的那八部其实一直都不是跟我们一条心的,他们一直都在观望,一旦得到咱们失败退兵的消息,他们的骑兵只怕瞬间就会踏进咱们的土地。”最年轻的将领望了一眼众人,将目光凝在南宫的脸上。
“小书虫,不要再算了。你去把咱们侠影盟的旗帜取下来吧。”南宫坐直了身体,扭头看着还在占卜的书虫。
“南宫,你知道我一向都算不准的。我太贪玩了,我对那些星象书总是一知半解,我现在后悔了。”书虫望了望南宫,又将兽骨捡起来,声音中透着一丝悲伤。“我不是一个好巫师。”
“去做吧。”南宫收回目光。“葛尔单!”
年轻的将领急忙站起身来,等待着他的命令。
“带着咱们的天狼部去向大梁投降。”南宫站起来,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刀,递到他的手里。“提着我的头去。”
浩瀚无边的草原又迎来了一个春天。
沉寂许久的土地再次焕发了生机,无数嫩绿色从地底深处涌出来,沿着高低起伏的草原一直蔓延到天边。新生的小花低垂着头,半隐在修长的茎叶间,压过了漫天的草绿色,仿佛一副五彩斑斓的画卷。温暖的春风吹过来,各种颜色的小花随着草叶起舞,掀起花潮,一浪接着一浪,呼啸着流向看不见的天外。
“就在那边的牧场上,很多人都骑在奔跑的马背上,还能松开手站上马背,也不会摔下来。”星河站在一个小女孩的身旁,指着一个方向,他小心地望着那个小女孩,仔细观察着她脸上的变化。
木木耐心终于到头了,她腾地站起来,提起百褶裙一脚踢过去,却踢空了。
星河噌噌噌跑得远远的,他站在那里瞪着她。“是真的,我不骗人,特别有意思。”
“你就不能学学六一,安静一会都不行么?”木木指着身边一直静静看书的小男孩。
六一扭头瞥了一眼远处的星河,轻轻地说了一句。“其实......我也想出去玩的。”
“你住口!又是你哥教你这么说的吧。”木木涨红了脸,冲着他跺了跺脚。
六一愣了一下,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可汗是让你看着我们读书的,不是让你管我们的。”星河小声嘟哝着。
“那你倒是读呀。”木木恨恨地瞪着他,额头的青筋跳了跳。
“你要是让我去看练兵,我就把这个送给你。”星河沉默了一会,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在空中抛了抛。
这成功引起了那个漂亮小女孩的注意,她踮起脚望向那个盒子,轻轻问了一句。“那是什么啊?”
“香香!我用狼牙和一个梁国人换的。”星河歪着头望向木木,就要得逞的笑容挂上眉梢。“处月部的公主不是回来省亲么,我就去和她们换了这个,她们说女人抹了这个全身都是香的。”
“狼牙?”一抹鲜红从木木白皙的脖颈爬上脸颊,和她眉心的梅花痕一样红,美丽得就像一副点了胭脂的仕女画像。“你把我送你的狼牙换了这东西?”
“我......我也没有别的东西换呀。”星河抓了抓头,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那么生气。
“星河!”木木大吼一声冲过去,黑色的裙裾扫过草尖,在风中起落。
星河急忙丢了盒子,向着远处逃走了。木木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跟在他的身后跑远了。踏碎的小黄花被风扬起在半空,又盈盈飘落,像是骤然间下起了一场金黄色的春雨。
星河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身对着追来的木木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如此近的距离,木木根本来不及停下脚步,一下冲进星河怀里。两人互相抱着踉踉跄跄后退,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都四仰八叉栽倒在了草地里。
木木惊慌中想要骂他,却被他捂住了嘴巴。
星河向前面指了指,示意她不要说话。两人趴在草地里,抬头望去。
一支骑兵队伍护着一乘金色大辇缓缓向着南方而去,赤色的锦旗扬在风里。
“梁国的皇妃要回去了。”星河盯着远去的队伍,坐了起来。
木木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跟着坐起来。星河转头看了看她,伸手摘去她头上的碎草叶,见木木依旧盯着远处的骑兵队伍,他将脸向着木木纤细的脖子嗅了嗅。“木木,你不抹香香身上也是香的。”
木木扭过头来,触碰到了星河的目光,急忙低下头去,一抹粉红爬上脸颊。
星河有些奇怪,他用手肘碰了碰木木。“你怎么了?”
木木将下巴枕在膝盖上,望着远处的天空。“星河,如果将来梁国的皇帝也要我做他的妃子,你会不会想我?”
“我......”星河呆了一下,想要甩开这个话题。“我不想你去的。”
木木扭头望着他,乌黑的大眼睛映着草原的嫩绿色。“长这么大,我还没有离开过草原呢。”她站了起来,撑开双臂在草原上转着圈,黑色裙裾绕着她的身体转啊,转啊。“我想变成一只小鸟,飞到高高的天上去。”
“我不想要你去的!”说完这话,星河的脸一下子红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好想要以大声来吸引那个小女孩的注意,可他呆呆地看着那个越跑越远的小女孩,又低低地嘟哝了一句。“我不让你去!”
木木又慢慢跑近了,她似乎被星河的严肃打动了。她蹲在星河面前,直直地盯着他,感觉到他的身体像是被冰冷的潮水包裹着。“你怎么了?”
星河揉了揉眼睛,站起来,背对着她,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红着的眼睛。
“哎呀,你不要生气了,我要是飞到天上去,也带着你去,行了吧。”木木扯了扯他的衣袖。
星河依旧呆呆地站在那里,沉默着。
“好了,好了,抱抱你总可以了吧。”木木站过去,伸手将他抱在怀里。
星河任由木木抱着,褐色的袍子被风虚虚地吹着,激烈起伏的胸脯,似乎可以看见他微微凸起的肋骨。
木木将头贴在他的后背,和他看向同一个地方,那是梁国的方向。
一阵风来,吹开了六一的头发。他打了一个冷颤,放下书,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两个小孩,又转头望着一个方向。那一刻,他的目光仿佛穿过了千万里,远处的一切都被他收入了视线中。随后他站起来向着那个地方走过去,仿佛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
天地灰蒙蒙的,微风拉扯着青草,呼啸着流向远处。
马匹的惨叫声从山坡后传过来,六一有些害怕,四周静悄悄地,静得连远空苍鹰振羽的声音都能听清,仿佛天地间就剩下了他自己。他拢了拢长袍,壮着胆子走上了坡地。
“怎么办?皇上要是知道了,只怕要诛九族。”一个粗犷的声音被风带了过来。
“那就一不做二不休,这个也不能留了,就说处月部可汗突然发动攻击。”另外一名战士边包扎伤口边说。
“真是倒霉,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狼群。”
山坡下横七竖八躺着很多战士和野狼的尸体,拉车的军马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柔软的肚皮不知被什么划开了,汩汩冒着血,华贵的辇车倒在地上,一片狼藉。
仅剩的两名战士忽然扭头,看见了山坡上那个十来岁的孩子,两人四周看了一眼,提着刀站了起来。
六一迎着他们的目光,觉得身上一凉,微微打了个哆嗦。
低低的哭泣声传过来。六一看了一眼,他与那个哭泣的小女孩只有三丈远,但是得穿过那两名全副武装的战士。他有些害怕,可腿仿佛不听使唤,径直向着小女孩走过去。
风带起他洁白的长袍,轻而急的喘息使他瘦弱的胸脯激烈起伏。两名战士看着他的神情,也知道他害怕,他们目光碰了碰,扬起了手中的战刀。
六一恍若没见,他走过去蹲在小女孩的身边,递出了自己的手。身后的两柄战刀并没有落下来。
小女孩依旧坐在草地上,望着早已死去的母亲,苍白的小脸上都是泪水。
“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六一颤抖着的手伸向她的脸,想要擦去小女孩脸上的泪水。
小女孩忽然扑上来,一口咬在他的肩头。六一想要甩开她,却听见她凄凉的哭泣声,他静下来,任由鲜血从她牙齿上滴落,在他洁白的大袖上慢慢渗开。
太阳的余晖将晚霞镀上一层金褐色的光,草原变得绚丽起来。星河拉着木木的小手,在霞光中奔跑。高空的疾风将云彩推动着,变幻成各样的图案,仿佛他们身后跟着一股苍红色的波涛。
书虫站在帐口,灰褐色的长袍被风卷起,他静静地看着跑过来的两个孩子。“六一没有和你们一起么?”
“六一?他不是一直都在这里看书么?”星河吃了一惊。
书虫眉头拧在了一起,望了望天边的夕阳。“刚过寒冬,饿了一个冬天的狼群最近攻击了很多牧场。你们不要乱跑,我去找葛尔单可汗。”
木木突然瞪大了眼睛,她指着一个地方。“那是六一么?”
夕阳下,一个白袍的小男孩正缓步踏来,他似乎已经很疲倦了,微微含着胸,牵着一个小女孩,走走停停。
小女孩见了几人,露出怯怯的目光,躲在了六一的身后。
“她是谁?”书虫锁住眉头,静了一刻。
六一抹了抹额头的汗珠,指着一个方向。“那里!”
书虫看向那里,沉思了一会,对着众人叮嘱了一句。“你们先进帐等我回来,我去看看。”
看着书虫消失在远处,木木轻轻走过去,蹲在小女孩的身前。“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避开她,藏在六一的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清亮的大眼睛映着霞光。
暮色将整个草原都吞噬了。
马蹄声在帐外停了下来,帐帘被掀了起来,书虫和葛尔单先后踏进帐篷。
“她就是大梁的芷善公主么?”葛尔单看着躲在六一身后的小女孩。
“我去看了,是梁国皇妃省亲的队伍。听说这次皇妃回处月部带了小公主,没想到发生这事。”
“这件事只怕很难说得清楚,你打算怎么办?”葛尔单沉默了一会。
“事不宜迟,你先派人带着处月部可汗去现场看看,毕竟皇妃是处月部的公主,由处月部可汗去向梁国汇报这件事比我们合适多了。”书虫思考了一会,转头望着那个小女孩。“小公主的事情先不要说出去,先看看梁国那边的反应。”
一个月后。
星河蹑手蹑脚想踏进帐篷,一直坐在帐口为芷善梳头的六一突然开口。“哥,木木下午又来找你了。”
星河叹了一口气,站直了身体。“你怎么说的?”
“哥哥不是教过我么,处月部有匹母马难产,下不来崽,你和义父去帮忙接生了。”
“然后呢?”星河走过来,看着芷善将头放在六一的膝盖上,舒服地享受着他的梳理。
“我就是这么说的。”
星河高兴起来,在他身边坐下来,摸了摸他的头。“你真是我的好弟弟,那她怎么说?”
“她说让你等着,义父也很生气。”
星河一惊,瞪圆了眼睛。“父亲也在,你还那么说?”
“他们一起回来的。”六一怯怯地应了一声。“她一问,我就照你教的说了。”
星河一下愣住了。“啊?”
“你竟然教六一撒谎,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木木拢着嘴对星河大喊,白皙的脸颊隐隐透着红。
星河耷拉着脑袋,远远地站在那里,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处月部真的有匹母马......”沉默了一会,星河偷偷瞄了她一眼,梗着脖子。“是真的!”
“那匹母马站起来比你都高,你去能干什么?”
“我都十二岁了,你才十岁,你凭什么管我?”星河涨红了脸,站在夕阳里咆哮。
“你还犟嘴。”木木提起马面裙,向着星河直冲过去,一脚踏空跌倒在草地里。“哎呦。”
跑出一段的星河回头看了一眼,跑回来扶起她。“疼不疼?”
木木使劲甩开他的手,红着脸坐在草地上。
“好了,好了,以后我不去看练兵了,天天陪着你。”星河拉了拉她的手。
木木依旧不理他,她捧着自己的小脸,呆呆地望着落日的方向。
“这都不行啊?”星河抓了抓头,着急起来。“那我以后都听你的,这总可以了吧?”
“你发现没有,六一最近开始笑了。”木木转头望着一个地方。
星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六一跟在芷善的身后,在草地里追逐着飞舞的蝴蝶,小女孩清脆的笑声被风带远了。
“你等我一下,不许走开。”木木站起来瞪了星河一眼,跑开了。
天狼部。
“我已经将芷善公主还活着的信息报给了大梁,要不了多久,那边就会有消息过来。”葛尔单将黄油涂在战刀上,再掏出绢布轻轻擦拭刀身。
书虫将目光凝在他擦刀的动作上。“芷善公主受到惊吓,一直都不说话,她把六一当做亲人了,我很担心啊。”
“担心什么?”
“担心六一!”
“六一?”葛尔单停下手里的动作,疑惑地望着书虫。
“六一最近变了很多,不再那么孤单了。”书虫叹了一口气,有些悲伤。“我欠他的太多了。”
“我们要永远瞒着他们么?”葛尔单不知道怎么安慰他,静了片刻。
“梁国的国师一直都在寻找盟主的孩子,我只能这么做。”书虫回头与他对视。“他一直都在窥视这片土地。”
“你等我一下。”葛尔单放下刀,用绢布将手上沾着的黄油擦干净,向着金帐走去。
“你在这里干什么?”刚踏进金帐的葛尔单,看见木木正在走出来。
突然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看清是自己的父亲,本能地背过手去。“没事,我就是看看。”
“看什么?”
木木依旧将双手背在身后,后退着走出帐篷,跑远了。“我已经看完了。”
书虫看着一脸无奈的葛尔单走过来,唇边挂起一缕微笑。“怎么垂头丧气的?”
葛尔单苦笑。“本来让你转送给星河的东西,算了,已经有人替你送过去了。”
“什么东西?”
“狼牙!前两天我们终于将狼王射杀,可惜搏斗中斩断了其中一颗长牙,不然就可以给六一一颗。”
“看样子你们父女想到一块去了。”书虫抬头看着匆匆远去的木木,笑了笑。“我很好奇,你是将星河当做女婿还是将来的接班人?”
葛尔单愣了一下,随后淡淡地笑了。“我说都有,是不是有些贪心。”
“那也是那个臭小子的福气啊。”两人不约而同伸手紧握,笑声在空旷的草原上远远地传出去。
十天后。
苍茫的天空下,两队骑兵队伍缓缓进入视线中,奢华的辇车被护在中间,高举的赤色大旗在风中轻舞。他们穿过天狼部的帐篷,径直向着这片草坡走过来。
“是梁国的骑兵。”星河将战刀束进后腰,想要掀起袍摆遮掩起来,但是战刀比他矮不了多少,他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索性也不去管它了。
“你疯了吗,快把刀放下。”木木瞪着星河,伸手想要去将刀取下来,却被星河躲开了。“他们真的是来带走小哑巴的吗?”
“大梁皇室的禁卫军。”书虫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那队骑兵靠近,脸上没有表情。“那支骑兵已经很久没有踏进咱们的土地了。”
芷善见了那队骑兵,悄悄扯着六一的手,将他向着帐篷里面拉。六一见她的小脸上都是惊恐,牵着自己的手也是一片冰凉。“你认识他们吗?”
芷善摇摇头又点点头,将六一拉进了帐篷里,放下了帐帘。
赤色的大旗停在不远处,在碧蓝的天空下,旗上的金色玫瑰格外夺目。星河怔怔地看着这一切,舔了舔嘴唇。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是歌声。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领头的骑兵首领翻身下马,一道巨大的刀疤斜过半个脑袋,左眼空洞而狰狞。“巫师,咱们很久没见了吧。”
“久客,他们派了你过来?”书虫皱了皱眉头,随即恢复了常态。
“大概也是觉得我对这里比较熟悉吧。”久客四周看了一眼。“一切都没变啊。”
“是为了芷善公主来的吧?”书虫似乎没有请他进帐的打算,冷冷地问了一句。
“这些都是皇上赏赐你的,答谢巫师替我们照顾了小公主几个月。”久客对着身后一招手,几名随从抬着精致的箱子小步过来,放在书虫的面前。“芷善公主呢?我没有看见她。”
“她不会和你们走的。”星河仰头恨恨地盯着久客,说得很大声。
木木怯怯地看着久客,悄悄地扯了扯星河的衣角。
见到这一幕,久客身后的骑兵们瞬间包抄上来,将所有人围在中间,他们一起将手扣在腰间的战刀上,安静地等待着命令。
“巫师,你是个聪明人。”久客将目光锁在书虫的脸上,变得阴沉。
书虫叹了一口气,回头望着自己的帐篷。久客一摆头,两名士兵立即下马走进了帐篷里。不一会芷善被一名士兵抱了出来,伴随着低低的哭泣声。
“你们不要带走她!不要带走她啊!”六一拖扯另外一名士兵冲出帐篷。
“对公主礼貌一点!”久客怒喝了一声,回头望着书虫。“后会还有期么?”
书虫直直地看着他,沉默了。
芷善终于被抱上大辇,队伍缓缓调头离开。辇车窗口的锦帘被掀开,一双白皙的小手从里面伸出来,露在阳光下。“六......一。”
那是芷善第一次开口说话,稚气的声音似乎有种极强的穿透力。六一终于挣脱书虫的手,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后面的四名骑兵一起调头,拦住六一,战刀出鞘了半截,映着阳光。
“六一!”见此情形,星河抽出背后的战刀,跟了过去。
“星河!”木木想要拉回星河,却被他挣脱了,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所措。
久客带马回来,望着眼前两个怒气冲冲的小孩子。他看了很久,才抬头望着书虫,凝重地吐出一句话。“巫师,看好他们两个!”
第二天。
六一换了一身干净的长袍,提着马头琴走了出去。他掀起袍摆,坐在不远处的草坡上,将手按上琴弦。
微风掠过荒草,他柔软的发丝与袍摆被风卷起,波浪般起伏。静了片刻,嘶哑的马头琴开始在风中扭曲激荡,就像地狱里的厉鬼在吼叫。曲调一转,又似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寂静又清亮,男男女女围坐在篝火旁,品尝着马奶酒的醇香。琴声跳跃几下,越起越高,渐渐没入云层,宛若一对热恋的人儿夜风中相送,感觉走了很远的路,再回头,人还站在月色中相望......
他忘情地演奏着,忘记了世间的一切。日出又日落,琴声依旧悠长。
“六一今天怎么了?”星河站在书虫的身旁,低低地问了一句。
“他的心无法静下来了,总是那么孤独啊。”书虫叹了一口气。
“父亲是说他喜欢上了梁国的芷善公主么?”星河抬头望着书虫,瞪大了眼睛。
书虫拢了拢被风吹开的长袍,没有说话。
“每年梁国都要从我们草原带走那么多女孩子,我们还要送他们那么多骏马,你们为什么不去做点什么?”星河抬头望着远处的地平线,低低地问了一句。“听说木木长大了,也会被梁国人带走,是真的么?”
“星河,你现在还太小,很多事你都不明白。”书虫看了看远处的六一,又看了看他,将手搭上他的肩头。“等你和六一长大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要是长大了,我就不会让梁国人在我们的土地上为所欲为!”星河漆黑的瞳子里仿佛燃烧着一团火。
三年后,春天。
“他们在干什么?”六一指着忙碌的人们,抬头望着星河。
“我只是听说梁国有位重要的人物要过来,人们哪敢怠慢,这是在为那个人扎的帐篷。”星河挠着后脑勺。
“可为什么和我们隔得这么近啊?”
“他们过来了。”星河呆呆地望着缓缓走近的战士,急忙拉着六一踏进帐篷里,放下帘子。“咱们别理他们,我讨厌梁国人。”
“六一!”一个脆脆的声音从帐外传进来。
六一愣了一下,竖起耳朵。“哥,你听见了么?”
“听见了,是个女孩的声音。”
“六一!是我啊。”外面又喊了一声。
六一看了看星河,转身掀开了帘子,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站在他的面前。纤瘦的身体笼在一件鲜红的绸缎中,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白皙的小脸也被红衣映出一片绯红,漆黑的长发被绾起在头顶,留出了几道笔直的发缝,象牙簪子卡在发根。宽大的裙裾拖出数尺之远,几名婢女跟在身侧,不时整理她被风吹开的垂袖。
“芷......芷善。”六一呆了好一会,才吐出一个名字。
两人互相凝望着彼此,仿佛隔了很多年。
自那以后,芷善每年春天都会过来呆上一个月,那也是一年中六一最快乐的时间。
时间就在那漫长的等待中流逝了,再也回不来。
“父亲,你叫我。”星河站在书虫身侧,已经可以和他并肩。
“你已经二十岁了吧。”书虫侧头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又扭头看向远处。“木木......在等你,去送送她。”
九月的天空一片碧蓝,半空盘旋着的雄鹰飞得既高傲又孤独。无边的草原上,无数骏马散落在天空下,一匹骏马不知被什么惊扰了,滚滚马潮随之涌动起来,大地仿佛震动了,激起的烟尘席卷而来。十几名骑兵战士跟着马流奔跑,想要控制住受惊的头马,越起越高的烟尘像是一道屏障,将整片天空都包裹住了。
草坡上几只鸟雀被惊动了,叽叽喳喳飞向天空,木木安静地坐在草地上,清澈的目光追着那些鸟雀,出了神。
“木木,等这些骏马组成大军的时候,我就去梁国把你抢回来。”星河站在风口眺望,深邃的目光落在天地的尽头。“我一定会带着你回家!”
木木扭头看着他,娇嫩白净的脸庞透着阳光的金色,眉心弹着的梅花痕红得耀眼。“是真的么?”
“是......是真的。”星河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来,低得像是压在自己的喉咙里。
“我知道大梁为什么这次点名要我去。我也不怪我父亲,我知道他违逆大梁的指令招兵买马是为了什么。”木木望着奔驰着的骏马,脸上淡淡的没有一点表情。“别人家的女儿也是女儿,不是么。”
星河默默地坐在她的身边,抱着自己的双腿,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阿琪格死了,当大梁的使者将她的名字写上去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活不了了。她跳了呼伦河,她的尸体被拖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了。”木木停了一会,将贴在脸上的发丝搭在耳后。“昨天我们还在一起抓蝴蝶。”
“可汗没有争取么?”星河依旧低垂着脑袋,声音冷冰冰的。
“父亲什么也没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啊。”木木声音停了一会,抹了抹眼角。“我知道他不想要我去的,但是他没有办法,他心里装着一件事,折磨了他很长的时间。”
“木木,你知道那些被送去大梁的女孩子会怎么样么?”星河腾地站起来,将斜挎在腰间的战刀向背后推了推。
“我不想去想那些,我只是知道我不去,整个草原都将遭受大梁疯狂报复。”木木抬头望了望夕阳下挎刀的少年,又侧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们都被送到大梁皇城一个叫祭台的地方,没有人可以逃跑......没有人。”星河目光垂落下去。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就算那些都是真的,我又能怎么办?”木木蹲下去捂住自己的脸,肩头微微颤动。
“如果你被送往皇城,我当然也要跟着你去的。”星河怔怔地看着那个哭泣的女孩,一脸的认真,声音大得像是惊雷。“我就带兵跟着你去。”
木木忽然站起来,豆大的泪珠在脸颊滚落。“你哪来的兵?哪来的兵啊?”
星河看着她哭泣着的脸,心底深处那池湖水仿佛被人丢进了石子,一圈一圈涟漪荡开,弄碎了月色。随后,他垂下头,迈开双腿向着远处走去,仿佛走向遥远而未知的将来。
“哥,你最近都在做什么?”六一听见马蹄声,翻身下床站在月光下。“你很久没有回家了。”
星河翻身下马,看着月光下的那个人。“我战胜了葛尔单的将军们,他给了我两百骑兵。我就带着他们去了其他部落,我将侠影盟的故事讲给每一个人听,但是......他们不理我。”
“现在没有人敢提那些的。”六一顿了一下,安慰他。“没有人敢反抗梁国。”
“虽然他们赶我走,但是我看得出来,那些战士眼睛里对梁国的那种恨。”
“哥......”六一静静地看着星河,能感觉到他心里那种巨大的悲伤,像冰冷的潮水,就要把他淹没了。
星河伸手触碰到了腰间的刀柄,轻轻抚摸,像是多年未见的朋友。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又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我不会放弃的,我要让梁国好好听听我们的声音,草原上的声音!”
又是一个夜晚。
萧瑟的琴音击碎了寂静的月色,沉重中透着沧桑,有种战场上的肃杀之气。
琴声停了,抚琴人在月光下遥望。“你也要早做准备,星河带着那两百骑兵在草原上奔走,让每个部落联合起来对抗大梁。”
“侠影盟的战歌总是被你奏得这么荒凉啊。”月下的人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你为什么会拨给他两百骑兵呢,还太早了。”
“他发疯似得挑战了我十几名将领,如果我不给他,他还会继续挑战下去,他会战死的。”抚琴人低头。
“是为了木木么?梁国已经发出了诛杀令,已经没有了退路。”书虫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开的长袍,眺望夜空。“最近总是睡不着,要喝很多很多酒才能睡去,你呢?”
抚琴人笑了,笑声中透着一种苍凉。
几天后。
“六一,你拿着弓箭出去干嘛?你哪会射箭呢?”书虫从炕上坐起来,浑浊的眼睛里还泛着酒醉的红色。
“星河被那些可汗们围住了,我要去救他。”六一站在帐外的阳光下,耷拉着脑袋,大口喘息让他的肩头微微颤动。
“可你去了又能怎么样呢?”书虫从炕上下来,晃晃悠悠走到帐口,望着他的后背。
“义父将我养大……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六一抬头看着前方,压低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淡淡的悲伤。“星河是你的儿子,我的哥哥,你就算不说,我也要去做的。”
书虫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似乎想要将里面的酒水全倒出来。“你在说什么屁话。”
“你那天和葛尔单可汗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六一顿了一下,将硬弓挎在肩膀上。
书虫刚要骂他,可他抬头看了看天空,脸色猛地凝住了。万里晴空中,天狼星的光辉开始闪耀,炽烈的阳光也压制不了那道凄冷的光芒。“你真的......愿意那么做吗?”
六一终于回头,与书虫默默对视。一双眸子极清极静,比平日里更多了一份坚决。他忽然转身掀开自己的袍摆,跪拜下去。“儿子走了,义父保重。”
“这是你第一次给我行这样的大礼吧。”书虫望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孩子,转身走进帐篷里。“你等我一下。”
书虫将那支箭轻轻递到六一的手里。“带着它去。”
“自我记事起,义父一直都在打造这支月牙箭,义父真的决定将它送给我么?”六一轻轻抚摸那支箭,脸上挂着少有的欣喜。
书虫仰头遥望着碧蓝的天空,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本就是为你打造的啊,虽然它还不够完美,或许这就是天意,去吧,去做你心里想要去做的事情!”
天狼部。
“巫师,请把这柄青冥交给星河吧。百年前大梁的皇帝用它立下盟誓,可他的后人却转身撕毁了那一纸盟约。”葛尔单将佩刀递到书虫手里。“也是这柄青冥割下了他父亲的头颅。”
“盟约?”书虫突然大笑起来,浅褐色的长袍飘在风里,像风中一截残烛的火焰般起伏。“谁会将盟约放在心里?那不过是退一步而寻求机会的手段罢了。”
葛尔单望着书虫满头银发,摇了摇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咱们都老了啊。你说我要是死了,会得到天上诸神的谅解么?”
书虫扭头看了看风中挺立的三万虎豹骑,将手搭上他的肩头。“你也不容易,这么艰难你还为他的后人积攒下一支雄兵。”
“最近老是梦见南宫,我想......他应该是想我了吧。”葛尔单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脚尖。“他在召唤我了。”
书虫叹了一口气,在草地上坐下来,没有说话。
“我把那场大战中,还没有战死的人都集中了起来,我觉得那场战争一直都没有结束。”葛尔单沉默了一会,坐在了书虫的身旁。
“终究要去面对啊。”书虫仰头看着天空中那一道冷光,突然问道:“葛尔单,你后悔么?”
“后悔?如果要说后悔,我这一辈子大概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做好一个父亲,木木被梁国人带走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和她说父亲有多爱她。”微风打在葛尔单的脸上,白发被吹起来拍打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我应该说出口的,但是我没有,真是愚蠢啊。”
书虫沉默了。
“巫师,趁着没死,去和六一说吧,说你有多爱他,抱紧他说!”葛尔单拍了拍书虫的肩膀,站了起来,看着梁国的方向。“我现在要去做一个父亲应该去做的事情了。”
包围圈越来越小,星河带领的骑兵边战边退,他们所过之处都是一片令人心惊的鲜红色。新一轮的突围又被逼退,他们已经被围在一处坡地上。
围住他们的那些骑士们心里也惊惧,他们望着对面那些年轻骑兵们脸上的狂笑,夹马的双腿也开始虚软。他们也只是听长辈们谈起过,也只有几十年前侠影盟那样的组织才有这样可怕的意志力。他们就像发疯一样冲锋,挥舞战刀砍杀,人人都不畏死,倒下一个又有一个扑上来......
“星河,你投降吧!不要牵连咱们整片草原,你是大梁的敌人,草原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一位可汗带马上前一步,对着坡地的骑兵们大喊。
“这些人都是我的属下,我们认识还不足一个月,他们跟随我也只是想像一个人那样活着。可是他们现在都死了,我却还活着,现在你让我当着他们的英灵投降?”星河指了指倒在地上的战友,疯狂大笑。随后他猛提马缰,战马嘶鸣一声立起前蹄。“我带领他们冲出来了,就不会有退路,就是死,也要这么做!我们要去告诉梁国人,草原不是他们为所欲为的地方!”
那名可汗感觉自己被忽视了,他恼怒地举起手中的战刀。“那你就不要怪我们不念同胞之情......”
啸声刺耳!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掠过众人的头顶,击中那名可汗手中的战刀,溅起火花。那可汗手中的战刀险些脱手,他怒吼着回头寻找发箭之人。“什么人?”
那支箭走高了两尺,并不是要取他的性命,但威胁的意味明显。
短暂的安静瞬间被隆隆的马蹄声打破了。一支重甲骑兵横扫过来,绣着天狼的大纛旗在风中翻滚。
“是天狼部的虎豹骑。”那名可汗心里升起一丝恐惧,有种极不祥的感觉。“这是护短来了么。”
“量他天狼部没有那个胆量与我们所有部落作对。”另一名可汗带马过来与他并肩。“得罪大梁的后果他难道不明白么?”
包围圈逐渐散开了,以星河的骑兵为中心,两支骑兵队伍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二十年前,你们外八部做了懦夫,整片草原都在承受你们带过来的厄运,今天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书虫带马走过来,站在星河的身侧。“星河,掏出你怀里的东西,大声告诉他们,侠影盟一直都在,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星河将怀里的旗帜举起来,扬在风里。
那些骑兵战士望着那面旗帜,恭恭敬敬地坐直了身体,默默注视着那面染血的战旗,体内的鲜血也开始变得滚烫。虽然那面旗帜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到了今天也不容人们去亵渎它的神圣!
“你们的身上都流淌着祖宗的血脉,大家都是侠影盟的后人,星河就是盟主的孩子,还不快向你们的新盟主宣誓效忠!”书虫厉声大喝,浅褐色的长袍在风中飘扬。
天狼部的骑兵们纷纷下马,单膝跪地。“天狼部接受星河号令。”
其他部落的可汗都在彼此递着眼色,身后的部将们脸上的狂热让他们感觉到了巨大的恐慌。“葛尔单躲起来了么?为什么他不敢前来?”
“葛尔单已经带着那场战斗中活下来的人,向梁国开战了。他们都有赴死的胆量,你们呢?”
“我们不想在屈辱中活下去,我的妹妹被他们逼死了。”
“和他们拼了,这样窝囊的活着,死了也没有脸面去见地下的祖先。”
越来越多的将领们站了出来,向着自己的属下喊话。
“听我说。”一名可汗挥手压制了属下们的声音。“如果大家决意与梁国开战,咱们也得回去从长计议。”
“对,从长计议。”马上有人附和。“待星河起兵,我们跟着杀过去。”
夜晚,凄冷的弦月孤零零地挂在天边。
“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救我!救救我啊!”木木被绑在高高的祭台上,熊熊烈焰从台下呼啸着席卷上来,就要将她吞没了。
“木木!”星河大喊一声坐起来,身上已被冷汗打湿了。
六一一袭乳白色大氅坐在月光下,他轻轻抚摸着手中的月牙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会没事的,葛尔单可汗已经领兵去救了。”
星河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起身站在他的身边,任由微风扯开他的衣衫。“六一,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可是哪里不好,我又说不上来。”
六一白净的脸上被月亮映出一层清冷的光亮,他仰头望着星河,清澈的瞳子里映着漫天星光。
“侠影盟二十年前的兵败,是外八部并没有遵守誓约发兵,这一次他们会不会故技重施?”星河在六一的身边蹲下来,将手搭在他的肩头。“哥不会给他们第二次出卖的机会。”
“我精心挑选了八名死士,每人一百名精锐骑兵,让他们每队带着一个部落的兵力过来。”
“如果那些可汗不肯呢?”
“那就带着他们的头颅回来,那些战士都是血性的汉子,会跟着来的。”
第二天。
浩瀚的草原上,都是暖洋洋的日光,清晨的露珠悬挂在草叶之上,闪着耀眼的光。
“义父,哥哥的大军就要开动了,我回来拿些东西就要过去了。”六一对着书虫喊了一声,匆匆跑进帐篷里。
“是要开战了么,整整提前了一个月啊。”书虫嘟哝了一句,站在帐口望着整理书籍的六一。“你去打仗,带着那些书干什么?”
“哥哥说这次可能会离开很长的时间,让我回来带点东西。”六一扭头望着书虫,怔了一下。
“他大概是要把你留下吧。”书虫苦笑了一下,转身望向南方。
大地仿佛震动起来,马蹄声合着军马嘶鸣声一起传过来,低沉而遥远。
六一愣了一下,跑出来站在书虫身旁与他并肩。
无数骑兵战士策马奔腾,有序向着南方而去,漫天烟尘冲天而起,遮挡了天空中的太阳。
队伍的左右两侧,还有数支骑兵队伍跟着侠影盟的战旗一起向着南方推进。
“义父送我的月牙箭。”六一看着双手托起的月牙箭,有些不安,月牙箭让他感觉到它在沉睡,箭上像是封存着某种可怕的力量。“它是我们致胜的关键么?”
梁国钦天监。
“你恨我,对不对?”国师将身体全部裹进黑色的长袍里,冷笑一声。“我听得出来,你的声音里那股恨的味道,你永远都掩饰不掉的。”
“属下不敢。”久客跪在国师的身侧,头颅深深地垂下,叩在地板上。“自从跟随国师以来,属下了解了诸神强大的力量,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蝼蚁般渺小,又如何能与之对抗。”
国师扭头望着他,没有说话。
久客抬头,烛火下的那张脸苍老可怖,一道刀疤自眉骨直至下颌,他依旧浅浅地笑。“我听出国师语气里的敌意了,难道国师知道我曾经是侠影盟的人,一直防备着我这个废人么?”
“可笑,我一直留你在身边,就是要你亲眼看看你们那些侠影盟的人,在神的面前是多么的不值一提。”
梁国监牢。
“你们关着我干什么?放我出去。”木木站在牢笼里,两手扯拽着铁栅栏使劲摇晃。“我来都来了,不会逃跑的。”
她的呼喊声在牢笼里孤零零地回荡,仿佛很多人和她一起在喊,嘶哑的声音顺着唯一的窗口送了出去。她四周看了一眼,里面有床,有桌椅,甚至还布置了梳妆台。洁白的墙壁上杂乱地画着很多红线,像是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开锁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一个魁梧地男人走进来,他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在桌子上揭开。“没有问你喜欢吃什么,我就自己做主了。”
“你们为什么关着我?”木木看着来人,一道巨大的疤痕横在那人的脸上,左眼深陷进眼窝。她顿感背脊一股凉气冲上头顶,她退了一步,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恐惧。
“让我来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来人叹了一口气,将食盒里的食物慢慢摆上桌子。“你会在这里呆几天,然后有人会带你去沐浴更衣,做完这些,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木木将声音压得极低,阳光从窗口投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来人将筷子架在瓷碗上,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和我一起来的那些女孩呢?”
来人并不理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晚上想吃点什么?我会尽力满足你。”
“我想吃星河为我烤的羊腿,我就想吃这个。”木木脱口而出,生怕那人会变卦。
“还是我为你做主吧。”那人推开门走了出去,铁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傍晚时分,木木呆呆地看着窗口慢慢消失的霞光。“星河,我不害怕,我相信你真的会来救我的。”
她的脸上带着浅笑,仿佛陷进了回忆里,连铁门打开也浑然不觉。
来人燃了烛火,看到桌子上一片狼藉,摇了摇头。“胃口不错。”
他对外面招了招手,两名战士进来收了碗筷,重新摆上食物。
木木回头看了一眼,食物格外丰盛,摆满整张桌子。“我就算吃了那断头饭,也不会死的,星河会来救我的。”
战士们对着那人躬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趁热吃吧。”那人坐在门后的黑暗里,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有酒,我来为姑娘助助酒兴。”
木木看了看桌上的美食,坐在桌子前,舔了舔嘴唇。“吃就吃,我才不要做饿死鬼。”
胡笳低沉的声音响起,流水般的音乐从每个音孔溢出来,悦耳的音符在空气中流转,曲调遥远而空旷,就像置身茫茫的草原上策马奔腾,风吹草低,草原上的夕阳正在呼唤着亲人回家。曲调跳跃一下激昂高亢,宛如惨烈的战场上千军万马列阵冲锋,势不可挡。最后的曲调在轻转中低回,飘忽不定,一切又回复平静,分别的家人都在衰草连天的草原上翘首相望......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吹奏这首侠影盟的战歌?”木木怔怔地望着黑暗里的那个人,苍白的脸上挂满泪水。“我总是听见父亲坐在草地上吹着这首曲子。”
“如果你就此死去,还会有遗憾么?”那人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
“我父亲告诉我,会吹奏这首曲子的都是好人。”木木抹了抹泪水。
“你是葛尔单的女儿么?可惜他就要死了,不过你也不用太伤心,因为很快你们就会见面了。”那人站起身,将胡笳放回怀里,准备离开。
“能告诉我你是谁么?我见过你,就是你带走芷善公主的。”
“葛尔单是我弟弟。”随着这句话传过来的还有重重的关门声。
清晨,钦天监。
国师将身体蜷缩进长至足下的黑袍里,冷冷的目光落在身旁的侍卫长身上。“久客,那个叫木木的公主是你的侄女吧。我希望你亲自押着她祭天,以示你对神的忠诚。”
“看来国师与属下想到一块了,属下就是来告诉国师这件事。”久客欠了欠身,恭恭敬敬回答。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可我还是无法看清你的心。”国师皱了皱眉。
“诚如国师所言,天上的诸神难道也看不清属下虔诚的心么?”
“人心是这世间最复杂的东西,总是变来变去,也是最让人琢磨不透的,一颗小小的心,却可以装着那么多的事情。”国师将身体陷进柔软的座椅里,叹了一口气。
“国师还有交待的事情么?没有的话,属下告退了。”
“如果我说你的侄女是廉贞星临世,你的心里会不会好受一些。”久客走到门口的时候,国师的话音传了过来。
久客停了一下,没有说话。
当沐浴更衣的木木站在久客面前,他心里不由地一颤,那女孩仿佛是沉浸在清水里温养着的白玉,新换的锦衣绸带在风中扬起,似天上的仙娥下了凡尘。平时那双古灵精怪的眼睛忽然变得那么清澈而安静,仿佛盛着一池湖水。两人默默地对视,那个女孩似乎不再怕他,眼神带着一种柔柔静静的光。
“走吧。”木木沉默了一会,上来拉着久客的手。
久客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随从。“剩下的事情我来做吧。”
那些随从微微躬身行礼,转身离开了。
“跟我来吧。”久客抽回自己的手,向着祭台迈开脚步。
“你很勇敢。”就要走到祭台的时候,久客停住了。他缓缓从怀里取出一件配饰,轻轻挂在木木的脖子上。“很久以前,有个朋友送了我这个,我把它送给你,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
走到祭台的楼梯口,久客转身看着身后的女孩。“我就陪你到这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
木木看了看祭台四周的人群,那些人都跪在地上,脸上写满虔诚。祭台并不大,中间竖着一个巨大的铁柱,被干柴包围了,两名黑袍护卫拿着绳子,站在台上静静地等待着。
木木收回目光,对着久客深深地鞠躬。“叔叔,再见......还是别见了。”她笑了一下,抬腿踏上台阶。
待她站在祭台正中央,两名护卫准备将她绑在铁柱的时候,久客轻轻说了一句。“不用绑了。”两名护卫愣了一下,抬头望着一个方向。阁楼上的黑袍老者微微点头,两人才缓缓退下祭台。
沾满硫磺的柴火被点燃了,冲天的火光映在久客扬起的黑袍上,似波浪般流淌。浓烟冲天而起,被风吹斜了,一缕一缕消散在空气中。滚滚烈焰呼啸着向木木卷了过去,浓烟迷了她的眼,她咳嗽了几声。“星河,你的兵呢......你的兵呢?”
眼见火焰已经卷到了她的身上,尖啸声响起,一道白光从她身体里弥漫出来,将她笼罩了。火焰仿佛惧怕那道白光,白光弥漫的地方,火焰顿时低迷下去,有了熄灭的痕迹。
“雕虫小技。”阁楼里的国师冷哼一声,轻轻扬袖一扫,一道青烟向着白光激射出去。就在青烟即将接触那道白光之时,一道耀眼的金光闪起,白光猛地一收,带着那个小姑娘彻底消失不见,那道青烟击在台中的铁柱上,声音大似洪钟震鸣。
“你做了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国师已经站在久客的身旁。
“属下这点能耐做不了什么的。”久客望了望空荡荡的祭台,低下头去。
“瞬移之术,她跑不了多远,加派人手去追。”国师对着身旁的随从们下令。
微风带起一缕发丝拍打在久客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久客静静地看着手上的肌肉正在萎缩下去,青筋暴起附在骨头上,仿佛他的生命之泉正在干涸。
“你的生命已经不多了,找个地方安静地等死吧。”国师直视着他,安静了很久。
跃马平原。
星河一扯马缰,战马打着响鼻停了下来。身后的大军跟着停下,都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
一名身穿铠甲的老人坐在风口,身上被鲜血泼满,已经看不清战甲本来的颜色,侠影盟的战旗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满头白发跟着战旗在烈风中飘啊飘。
老人面前的战场上,横七竖八都是尸体,都是些头发花白的老人,枯黄的草叶被染得血红。
“葛尔单可汗。”星河下马走过去,蹲在那个老人的身旁。
一柄战枪从前胸穿透老人的身体,刺在他背后的土地里,支撑着他的身体。他很努力想要抬头,却没有力气了。“星河,是你么?”
“是我。”星河将他的头轻轻放在自己胸口。
“好,好,木木她......”老人笑了笑,眼神黯淡下去,仿佛灯的熄灭。
“书冰!”星河站起来,沉默了一会,随后他指着一个方向。“把这面侠影盟的战旗,插在大梁的战场上,现在就去!”
“来了。”梁国大元帅蒙静骑马立在草坡上,目光静静地落在远处的战场上。
身侧的将领们跟着他的目光眺望。远处的地平线上,一支黑色的战旗慢慢进入了人们的视线,一名骑兵战士高举着纛旗,向着战场疾奔。他在大梁阵前三百步的地方勒停了战马,将那支旗杆用力地插进土地里。他静静地扫了一眼大梁的战场,调转马头,消失在了荒草中。
隔得很远,人们看不清他的容貌,可依旧能感受到他脸上的嘲讽。
微风袭来,广袤的跃马平原上,深及马膝的荒草在风中摇曳。安静的战场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在目光看不见的另一侧,战马在嘶鸣着奔腾,到处都是凄冷的金属反光。
“那是什么意思?”年轻的将领指着那面侠影盟的纛旗,打破了沉默。
蒙静望着那杆绣着侠影的战旗,仿佛听见了旗头悬挂着的铃铛正在发出单调的“铛铛”声。一向谨慎的他感觉到了手心里有汗,这是他从军以来,第一次无法克制住心底的紧张。
大梁中军大帐。
“大帅,神策军和天策军都已经在咱们左右两翼布防了,前军的连弩营也进入了阵地。”一名传令兵掀开帐帘,在蒙静面前单膝跪下。“可是侠影盟的军队还是没有出现,大家都在怀疑国师预测的这场大战真的会发生么。”
“这种安静才让人害怕啊。”蒙静叹了一口气,转头望着身侧的将领们。“星河这是在隐藏他的进攻意图么?”
“咱们在这里已经集结了三十万大军,即便他将整个草原上的骑兵集中起来,也不会有胜算,何况他也未必真有他父亲南宫那样的本事,联合整个草原部落。”一名副将说出了心里话。
“这些年,那些草原部落都得向咱们进献骏马还有年轻的美女,他们自己也没留下多少骏马,难以组成像几十年前那种规模的骑兵了,我们索要美女,他们的人口也在可控的范围,他们拿什么和我们决战?”另外一名年轻将领望着蒙静,脸上挂着一丝轻蔑。
“你的自大会害死你的。”蒙静微微皱眉,目光冷厉。“你不是看见葛尔单带着那些老人冲锋的场面了么,二千老弱病残的轻骑兵也胆敢向着我们五万大军发起进攻,那是多么可怕的力量啊。”
“可他不是死了么。”年轻的骑兵低低地回了一句。“死也没有把他的女儿抢回去。”
“真是愚蠢!”蒙静瞪大眼睛,脸上露出难得的怒容。“那种意志力是不可匹敌的!马上你就会感受到他带过来的力量。”
数万骑兵跟在星河的身后前进,手里紧紧扣着强有力的角弓,锋利的斩马刀挎在腰间,拍打着铠甲的铁片“叮叮”作响。
六一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有些惊慌。他不时抬头望着前方的地平线,又转头看看身侧的星河,只要得到星河丝毫的暗示,他就将毫不迟疑地带领那些骑兵们发起冲锋。他取下肩上的硬弓,空拉了一下弓弦,想要舒缓紧张的心情,可手还是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
星河只是低着头,任由战马缓缓前行,像是还在思考着什么,佩戴着的狼牙配饰轻轻打在他胸口的护心镜上,发出好听的脆响。那是木木送给他的。
更多的骑兵们都汇聚过来,他们已经结队完毕,向着星河的纛旗缓缓靠拢。霎时之间,星河身后已经集结了数万精锐骑兵。随着令旗的挥舞,骑兵们慢慢结成了冲锋的阵势。
大梁前锋连弩营已经列队在队伍的最前方,他们竖起拒马,将箭矢从箭囊抽出来,全部插进脚下的土地里,这样能更快地连射。他们半引着弓弦,紧张地注视着前方,等待着敌军靠近。
除了微风卷起旌旗的破空声,战场上还是一片安静。
星河缓缓举起手里的战刀,像黑夜里的那轮明月,正在召唤着他最忠心的追随者。那一刻,他的威严覆盖了整片草原。
随着星河战刀指向天空,寂静瞬间被打破了。进军的号角声低沉悠长,在草原上雾气般流走,声势惊人。
隆隆的马蹄声骤然响起,大地仿佛也要被踏破,前锋的虎豹骑横扫过来,他们终于怒吼着发起了冲锋。安静的战场上宛如卷起一阵旋风,尘埃腾起淹没了马腿。
梁国前方的弓箭手望着潮水般逼过来的骑兵,咽了咽口水。他们一起将弓弦拉满,斜斜地指向天空,彼此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身边的战友。
“放!”
随着有人号令,弓箭手连续地射箭,他们根本不需要瞄准,只是机械式的取箭、上弦、开弓、射出,直到射完所有的箭。一阵一阵箭雨射向天空,带起啸声。
天狼部的虎豹骑冒着箭雨冲锋,不时有箭簇击中烟尘中骑兵的铠甲,溅起火花。那些羽箭对于草原上重甲的虎豹骑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他们在冲锋中开弓,手中的角弓射程不如梁国的强弓那般远,他们只能冒着箭雨冲到合适的距离。
无数箭簇穿透烟尘,向着梁国战场射过来,箭路笔直,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大梁弓箭手为了全力拉开硬弓,穿着的皮铠根本无法抵御羽箭,哀嚎声四起,不时有人中箭倒地。
蒙静静静地站在旗楼上,从上面看下去,惊慌的弓弩营慢慢汇集在一起向后退走。随着旗兵挥旗,他的命令一道一道发了出去。
方阵中竖起巨盾向着前方移动,几排长矛手紧紧跟在巨盾后面前行。盾墙刚踏进烟尘弥漫的战场,长矛便顺着预留的缝隙伸出去,不留一尺的间隙。
蒙静望着高速冲过来的虎豹骑,经验告诉他,绝对没有人能在那样的攻势下逃生,在那样的冲锋下,一次突进就能杀死几百名战士。
梁国骑兵们也已经集结完毕,他们的首领缓缓抽出腰间的战刀,抬头望着前方的战场,等待着冲锋的号令。
冲锋在最前方的虎豹骑们已经收起角弓,抽出斩马刀,一刀斩在露出的矛头上。强烈的震感顺着矛杆清晰地传过来,胆小的战士瞬间丢了长矛,甩着震疼的双手,大声咒骂着。上千斤的战马踏在盾墙上,盾墙在每一次撞击中缓缓向后挪动。也有长矛刺在重甲的薄弱处,破开连接的银线,穿透战马仰起的咽喉,战马嘶鸣着栽倒,摔出背上的主人,瞬间就被烟尘吞没了。
更多的战马横冲过来,盾墙在一次一次撞击下,随时都会崩溃。随着第一名骑兵跃过盾墙,盾墙纷纷崩塌。就像是一场屠杀,重甲的骑兵快速在那些长矛手的身边经过,准确地落下刀,头颅孤零零地冲到半空,再血淋淋地落下。骑兵鬼魅般地突进,让人无法捕捉到他们的身影。
盾墙成功的阻滞了对方的马速,战机被蒙静把握住了,他抽出腰间的战刀指天。
“攻!”
沉雄的进军号角震天,穿透云霄,淹没了战场上的一切声音。
远处响起鼙鼓声,有股震撼人心的力量。梁国禁卫军终于踏出阵地,向着战场发起进攻。
禁卫军刚进入战场,虎豹骑忽然沿着左右绕开,硬生生弯出一个包围的圆。两军交接,金属撞击的声音骤然响起,浓腥的血大片大片地泼溅开来。
蒙静看着远处的侠影盟纛旗,黑压压的骑兵方阵跟在纛旗下那个人的身后,安静有序。烟尘迷乱了蒙静的视线,他知道对方并不急于发起总攻,他们只是在等,等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随着战场中的厮杀越来越惨烈,他似乎感觉到敌军发起总攻的信号越来越明显。
“星河,虎豹骑都是重甲,不能久战,我朔风部愿意替下他们。”书冰带马奔过来,停在星河身旁。
星河抬头看看天,松了松衣领。“不要恋战,还没有到决战的时候。”
书冰点点头,返回了自己的阵地。“朔风部的勇士们,跟我来!”
“杀!”
一支骑兵队伍跟在他的身后嘶吼着发起冲锋,低沉的怒吼声在荒芜的草原上翻滚起来,扑向四面八方。战场中的禁卫军也在那种不可一世的嘶吼声中敬畏不安,久经战阵的他们已然明白,想要彻底剿灭那种力量并不容易。
成千上万的怒吼声合在一起,远远地听着,像冬天最凛冽的北风,一切声音都听不见了。蒙静望着尘土弥漫的战场中那支纛旗,战场的风将漆黑如夜的旗帜拉开,白色的侠影二字宛如夜空中的明月。
“侠影......”蒙静默默地念出了那两个字。
六一呆呆地望着战场,脸上挂着一抹特别的血红,他在洁白的袍子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转头望着星河。“哥,什么时候让我上?”
“六一,你看看他们,再看看你。”星河指了指身后的骑兵们。
六一回头看了一眼,他那洁白的长袍在骑兵们漆黑的战甲中格外刺眼,他垂下脑袋。“哥哥是在嫌弃我么?”
“你的未来不在战场上,等哥哥赢下这一战,以后的事情得靠你。”星河拍了拍他的肩头,笑了笑。随后他对着身后的传令兵问了一句。“外八部的兵马到了么?”
“还没有得到消息,我再去探探吧。”
“不必了。”星河将目光凝在战场上,右手紧扣刀柄。“现在比的是军心,谁的军心涣散了,谁就输了这场战斗。”
天空最后一丝云霞被暮色吞噬了,清冷的弦月悬在半空,黑夜即将来临。
蒙静带马停在月光下,两方收尸的士兵还在战场上来回穿梭。他叹了一口气,回身望着旁边的副将。“去那外八部的人回来没有?”
“没有,我们派了几波人过去了,还没有一个人回来,需不需要再加派人手。”
蒙静望着对面敌军的阵地,每十步一支火把,延绵数十里,就像匍匐在草地里的火龙,割断了天空大地。
一阵夜风扫过来,火把上的火焰被压得一低,飘摇不定,大梁的纛旗也被呼啦啦吹起来,在风中起伏。
“你们感觉到了么?”蒙静回头看着一个地方。
一股无形的压力忽然弥漫过来,一种不舒服的感觉瞬间爬上众人的心头,时光仿佛也停止了流淌。众人都在彼此凝望,脸上挂着惊恐。
“国师来了。”蒙静低喝了一声,镇住了人们心中的恐慌。
朦胧的月色里,一个身影缓步踏来,一袭漆黑的长袍飘在风里。看他走得极慢,可转眼之间便已走到跟前。“我来助将军。”
“国师不是不参与战事的么?”蒙静依旧骑在马上,微微躬身当做行礼。
国师抬头望向夜空,沉默了一会。“你看看,那些星辰轮转的轨迹已经被人遮掩住了,已经有人率先踏进来了啊。”
众人一起看向星空,浩瀚无垠的夜空中,月光清冷,星辰闪耀。
一名年轻的将领有些疑惑。“可是我们还是看得见那些星光啊。”
“愚蠢!”国师摇头轻叹。“有人用生命封住了星辰的轨迹,他那可悲的生命只能封住三个月的时间,但是这三个月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国师自称神的使者,向世人传达神的旨意,可你为什么又要踏进人类的战场呢?”蒙静望着那个佝偻的老人,淡淡地问了一句。
“我听出你语气里的不敬了,诸神的力量不是你们这等凡夫俗子可以逆转的。一旦世事偏离了方向,我们就得让它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国师依旧说得不紧不慢。
“这些就是诸神的意愿么?”蒙静指着战场上卧着的战士尸体,冷冷地问了一句。“我不明白。”
“这些本不该发生的,有人胆敢向天上的诸神发起挑战。我此次前来,就是终结这一切,没有人可以亵渎神的旨意,天狼星临世也不可以!”
“就像国师口中说的,每个人的命运都握在诸神手里,那我们努力的结果又是什么?”蒙静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夜空,像要洞穿这宇宙苍穹。
“够了,你已经知道的够多了,你是个聪明人,知道得太多还不如愚昧一点。”国师的声音变得虚无缥缈。“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
待蒙静回过头来,哪还有国师的影子。
侠影盟中军大帐。
“六一,这么晚了,你去睡吧,我去巡边。”星河将青冥跨在腰间,对着烛火下的人说了一句。
星河刚走出没多远,却感觉到空气里有一丝危险的味道,他看着南方,伸手握在刀柄上。
一道无形的压力弥漫在天地间,所有人都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一个地方,满脸都是虔诚。一名黑袍老者在人群中缓步走来,整张脸都隐在兜帽中,每一步仿佛都踏在虚空中,就连那些训练有素的战马也都让开道路,驯服似地垂下头。刚才还在高唱战歌的战士们都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那名老者,脸上没有了表情。
星河也被那股力量压制着,无法动弹,他用尽全部的力量抬头望着那名老者,呼吸都变得困难。
“与天上诸神对抗,以卵击石而已。”阴森的话语飘忽不定,宛若从天外传来。
六一也感觉到了那种死亡的气息,他冲出了帐篷,可当他望见那名老者,目光却变得狂热,甚至有种跪下膜拜的冲动。手中的月牙箭忽然颤动起来,轻轻的,合着他的心跳。
老者距离星河还有三丈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他转头看着一个地方。“怎么可能?”
星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六一正在摘下肩上的硬弓,他的动作格外僵硬,仿佛他的力量正在被一点一点抽离,他每动一次脸上的痛苦之色更浓。
“不要犯傻,你会死的!”星河喊出那句话就像用尽了全部的力量。他从来没有见六一使用过兵刃,更没有见他开过弓。
六一张弓搭箭,月牙箭缓缓指向黑袍老者的眉心。星河张大嘴巴,他忽然有种错觉,六一在那一刻仿佛远古的武神临世,洁白的长袍飘在风里,让人有种不敢直视的威仪。
“破魔之箭!”老者似乎也被那支箭震慑住了,箭簇上的寒光似乎抽走了他的灵魂。四周的空气沉寂而寒冷,只有大纛急振的破风声。
六一站在人群中,长弓涨满,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臂纹丝不动,有如铁铸。
无数银色的光芒从六一的身体里流淌出来,缓缓汇入月牙箭,直达箭头。随着银光慢慢流走,六一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幻,仿佛射出那一箭,他就要遁入虚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升了起来,站在了云层里,地上的一切都被他收入视线中,变得渺小而清晰,连荒草中爬行的蚂蚁也能看清。他的目光穿越了千万里,锁住高高阁楼里的一个人,那人仿佛也在看着他。星河的呼喊声越来越遥远,慢慢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全力地拉开弓弦,箭簇紧紧锁住阁楼里的那个人。
“破!”
六一大喝一声。弓弦一声颤响,月牙箭流星般疾射出去,在空气中带起空腔。月牙箭穿透黑袍老人的头颅,去得更疾,天地都被刺耳的啸声充斥了,箭身逐渐化作一道金光,向着南方高速远去。
那一箭似乎抽走了六一的生命,他喷出一口鲜血,直直地栽倒了。
黑袍老者的身体忽然扭曲了,猛地一收,化作一股黑烟慢慢消散,只留下一件黑色的袍子落在地面上。
随着黑袍老者身体化作黑烟消散,空气中的那股强大的力量跟着消失了。
一道金光自北方来,带着凄厉的尖啸声,穿越了千山万水,掠过高高的墙头,向着皇城钦天监高速推进。
国师站在钦天监的阁楼上,他看着那支击碎他分身的箭正在呼啸着逼近,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去躲避那支用生命射出的一箭。当那个人站在万里之遥射出这一箭,他就已经明白了,他已经输了,输给了一帮凡夫俗子。
他站在窗口,撑开双手,去迎接那死亡的一箭。
箭未到,激起的劲风已经撕碎了他飘扬的黑袍。一道金光穿进他的胸腔,强大的力量继续推进,直到将他钉在背后的墙壁上,那道金光与月牙箭才猛然消失不见。
良久。
国师低垂的脑袋缓缓抬起,他吐出一口黑血跪在地上。“终究留了儿子一命啊,你废了我一身的修为又能如何。”
门轻轻打开了,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国师颤颤巍巍拿起桌上的黑布罩住身体。“放肆!久客,我没有叫你。”
脚步声没有停下,声音变得格外苍老。“巫师说,见到金光北来的那一天,我就可以......回家了。”
“你不要忘了,你已经是个垂死的老人,你又拿什么来杀我......一个神的使者!”国师长眉一挑,声音冷厉。
久客缓缓举起手中的刀,刀身上的玄纹似血。“我们的巫师为你准备了这把破魔刀,他将神器藏在了芷善公主的身体里,我把它抽离出来了。”
“原来他早就可以突破大法师的境界啊。”国师伸手杵地,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可是他为什么不那样做,为了什么?还有你,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们也只希望有尊严地活着,为了这些我们什么都可以不管的。可就是这些,你们高高在上的神......也不想给我们,那我们只能自己去争,一代人......一代人一直这么争下去。”久客猛地大吼,荒凉的声音在钦天监里滚滚回荡,经久不绝。“我们不光为了自己,还为了我们的子子孙孙,都有尊严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尊严么?”国师的目光垂落下去,喃喃低语。
刀锋轻易穿透国师瘦弱的身体,他的身体就像一团黑雾慢慢消散开。“巫师说我还有三日的命,我......我想回家......我得回到自己的家乡去。”
大梁战场。
“这几日,你们看出来了么?”蒙静坐着帅案前,目光在两侧的将领们脸上扫过。
“侠影盟的进攻不再那么激烈了。”一名副将壮着胆子接了话头。
“他们都在试探性地进攻,也开始骚扰我们的侧翼,想要找到我们的弱点么?”另一名将领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他们是在拖延时间啊。”蒙静站起来,背着双手踏出了军帐。
众人对视了一眼,跟着走了出去。
蒙静站在月色中,眼神跟着风中的战旗起落。“如果他们真的是在拖延时间,这很不寻常啊。”
“是啊,拖得越久他们的士气越低落,这些道理他们应该明白。除非他们在等一个可以决定胜负的机会,只是这样的机会是什么呢?”
“难道他们在等那八部的兵马么?”一名副将犹豫了一会。“可就算那八部都压在这个战场上,他们也没有胜的可能。”
“是啊,我大梁给那些部落颁布了禁令,每个部落不允许超过两万兵马。除了天狼部敢违抗禁令,偷偷招兵买马,其他各部都不过万人部队,即便那八部全部听星河的号令,他们的兵马也超不过二十万的。况且,他也未必能一下将那八部的兵力调过来。”
“你们发现没有,天狼部的虎豹骑很少再上战场了。这些天都是朔风部、正阳部、处月部、铁勒部在轮番上阵。”蒙静回头望着自己的部将们,轻轻问了一句。“去那外八部的人还是没有回来么?”
“没有!去了三波,没有一波回来复命的。”
“不要再派人过去了,那些人也回不来了。”蒙静看着远处的战场,下达了命令。
“外八部的骑兵会出现么?”
“那外八部的兵马出现的时候,就是决战的开始。让侧翼的神策军和天策军做好决战的准备,我现在还无法确定他们主攻的方向。”蒙静抬头望着星空,猛然感觉那些星辰是如此的低。
星河将目光投向战场,双方参与战斗的战士已经放弃了互相试探,战场腾起的烟尘遮掩了残酷地杀戮。一股寒气突然从背脊升起,直达头顶,炽烈的阳光也驱散不了那道寒气,他打了一个寒颤,扭头望向南方。“书冰,这里就交给你了,按照咱们商量好的做吧。”
书冰回头看了一眼,疑惑地望着他。“外八部的部队还没有消息呢。”
“来不及了,我给你留下一万虎豹骑,其他的虎豹骑跟着我夜里离开。”星河扯开铠甲的束带,将挂在脖子的狼牙取下来,紧紧握在手里。“等敌人发起进攻的时候,就是你最好的机会!”
第二天。
“大帅,敌军一支骑兵队伍在昨天夜里悄悄离开,不知去了哪里。”一名骑兵战士翻身下马,站在蒙静面前行礼。
蒙静带着随从们登上旗楼,对面的战场上,正阳部的骑兵战士正在结队,随时都会发起冲锋,其它的骑兵也做出了防御的阵型。“准备迎敌!”
随着令旗的挥动,一支禁卫军部队快速踏出阵地,浩浩荡荡冲向敌军。干燥的天气,细灰被战马带起在半空,烟尘越起越高,三丈之外不能视人。
正阳部可汗晨飞一个劈斩,距离最近的敌人被扫下马来,他一扯马缰在烟尘之中寻找敌人,却猛然感觉到有敌人靠近,他将手中的战刀完全拉开,舞成了一个铁灰色的大圆。尘土中,一个灰蒙的影子闪了过来,铁器激烈撞击的声音淹没了马嘶。两人一错而过,还没等晨飞回头,有人吹响了号角,三长两短,那是撤退的信号。
“敌军撤退了。”旁边的将领们望着蒙静,说了一声。“咱们撤不撤回来?”
蒙静静静地看着烟尘弥漫的战场,紧锁着眉头,没有说话。
战场上的正阳部正在脱离纠缠,他们都在号角的催促声中,全力向着北方撤退。没有收到撤退命令的禁卫军们,紧紧咬在他们的身后,似黑色的大潮,怒吼着向敌军的阵地发起冲锋。
箭雨升起,遮挡了天空中的太阳。黑色大潮依旧以血肉之躯迎着箭雨推进,不顾一切。烟尘就要弥漫侠影盟阵地的时候,各部骑兵急速地散开,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晨飞带着正阳部骑兵们边战边向着那个缺口退去,背后的喊杀声和马蹄声湮没了一切声音。
待那些骑兵全部进入了那个缺口,晨飞一声怒吼,正阳部的骑兵们突然调转马头,再次杀进了追击的队伍中。处月部可汗星辰带着骑兵冲过来,堵住了缺口,合成了一个包围的圆,包围圈里的战马长嘶着栽倒,刚刚还在追击的骑兵们开始变得绝望,空旷的草原瞬间变成了嚎叫着的地狱。
“不好!”一名大梁将领喊了一声。“要不要去救援?”
“来不及了。”蒙静望着北方的战场,侠影盟的骑兵们已经做好了截击的准备。
书冰骑马停在草坡上,目光在惨烈的战场上掠过。正阳部的骑兵们还在打扫战场,不时有失去主人的战马嘶鸣着跑过,战士们正在将死去的战友与敌军分开,那些尸体互相枕在一起,静静地躺在花草间,仿佛睡着一般。敌军的尸体都被堆放在一起,等待着烈火焚烧。众人的脸上并没有胜利后的笑容,那些死去的战友,昨天夜里还和自己围在篝火前喝酒高唱,彻夜都有那些雄浑激昂的侠影盟战歌在星空中回荡。
“经此一战,大梁应该不会贸然发起进攻了,我们只需要拖住他们即可。”书冰回头望着几位年轻的可汗。
“真想冲上去,杀他一个痛快!”晨飞咬着牙,扭头望着大梁的方向。
书冰苦涩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还不到时候。”
三日后,大梁中军帐。
“派了这么多人出去探,也没有那支队伍的踪迹么?”蒙静坐在帅案前,苍白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怒容。
那些将领们彼此递着眼色,一起低下头去,没有人回答。
“报!”一名骑兵飞奔而来,战甲上血迹已经乌黑,他单膝跪在帐中,激烈喘息。“后方出现大量敌军,我们的粮草......尽数被夺,我方伤亡殆尽。”
“你再说一遍。”一名将领腾地站起来,脸上挂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那名战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稳住了自己的气息。“敌人有十万之众,我们根本挡不住。”
“什么?是些什么人?”一名将领抬头望着那名战士。
“他们都穿着红色的铠甲,打着侠影盟的战旗。”
“外八部终于参战了。”蒙静走到地图前,眉头紧锁。“我只是好奇,那些骑兵是怎么渡过木伦河的?”
“木伦河上游有个地方河面并不宽阔,但是距此两百多里,咱们的守军并不多,他们会不会是从那里渡河。”
军帐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看向蒙静。
“后军遭受到攻击没有?”蒙静沉默了许久,直视着地上半跪着的传令兵。
“没......没有,那些军队向着南方去了!”
“南方?”蒙静吃了一惊,在地图上搜索起来。“那里是燕山关隘,他们想干什么?”
将领们感到了情况的危急,一起围在地图周围。“难道他们绕开我们,是想......直接进攻皇城?”
“原来星河带着两万虎豹骑,就是冲着燕山关隘去的。他的目标一直都是皇城,却用内五部的骑兵拖住了我们。”蒙静长出一口气,挑了挑眉头。
“现在怎么办?他们抢了我们的粮草,又切断了咱们与皇城的联系。如果没有粮草,咱们三十万大军只怕瞬间就会乱起来。”副将瞪大了眼睛,看着蒙静。
“真是可笑啊,二十年前侠影盟遭受的一切,现在他们都还了回来。”蒙静忽然击掌,轻声喝彩。
“要不我们带兵回去救援,不能拖下去了。”众人都在彼此对望,低声私语。
“皇城空虚,如果我们不回去救援,皇上只怕会震怒,咱们的家眷都完了。”
“我还就不相信了,他们二十万兵力可以包围住咱们三十万大军。咱们留下神策军与天策军阻挡内五部兵马,禁卫军主力全部回撤,与燕山守军夹击星河。”
“慌什么!”蒙静突然的大喝,止住了众人的低语。“一旦咱们主力回撤,军心就涣散了,神策军与天策军根本挡不住敌人的进攻。没有粮草,拖得越久越被动啊。”
“大帅,你说吧,咱们怎么办。”
所有的目光都汇在蒙静身上,他依旧将目光锁在地图上,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星河给我们留了一个两难的选择,我们得到的命令是在跃马平原阻挡侠影盟进军。如果我们返回救援,结果难测不说,也是违抗了旨意。可是我们明知星河绕开我们去进攻皇城,不回去救援也是死罪。”一名将领打破了沉默。
“唉!我们现在还无法确定星河带兵去进攻皇城。”蒙静叹了一声,望着那名将领。“论行军布阵,侠影盟的那些年轻人不如我们,可他们却懂得扬长避短,出其不意。”
“现在不是悲叹的时候,将军不想要赌一把么?”副将伸出手,触摸到了腰间的刀柄。“现在,时间不在我们这边。”
“咱们走错一步,就会失去一切。”蒙静沉默了一会,目光变得坚毅。“将步卒收拢,守住后方的浮桥,务必阻挡星河的主力从后面偷袭。所有骑兵战士做好决战的准备,侧翼的神策军与天策军火速向中军靠拢,等待进攻的号令。”
“将军不准备回去救援么?”将领们一脸诧异。
“我们还有几天的粮食?”蒙静转身望着他们,问了一句。
“两天!”
“够了,都去准备一下吧。”蒙静兜鍪下的眼睛依旧平静,他抖了抖战袍,转身走出大帐。“粮食被夺的事情谁也不许透露半句,违令者斩!”
夜晚,侠影盟阵地。
“书冰,敌军正在调整部署,骑兵都在向着中军调动,步兵都撤出了战场。”星辰撩起袍摆,在书冰身边坐下来。“这是要决战了么?”
书冰仰头灌了一口酒,将酒囊递了过去。“我有没有说过,和你们做朋友,我这一辈子都不后悔。”
“这不会是咱们的最后一战,等这场仗打完,再来找你比试骑射。”星辰愣了一下,接过酒囊。随后他转头望着火堆对面的晨飞。“小晨飞,听说你的刀术在你们正阳部无人可敌,真的假的?”
晨飞依旧用绢布轻轻擦拭着刀身,凄冷的刀口映着燃烧的火焰。“战场比的是速度与胆量,与平常练习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当你的刀切进敌人的身体,划开肌腱,裂开骨头,那种手感也是平常没有的,你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个人已经死了,可你心里却没有一丝的悲悯。”
星辰也灌了一口酒,抬头望着头顶的星空。“起风了。”
草原上的夜晚有着一种别样的美,乌云在烈风中汹涌,遮挡了星月的光芒,无数的篝火点缀着漆黑的夜空,空旷又遥远,恍若置身梦境中。
几日的大雨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草原变得泥泞。
地面微微震动,一支骑兵队伍在雨夜里疾行。一道闪电劈空斩落,撕裂了苍穹。骑士们猩红的鲮甲上流动着雷电的光芒,人们灰蒙的眼睛里泛着金属的铁色。
“星河,刚刚得到消息,大梁对书冰的阵地发起了总攻,书冰他们死战不退,双方都损失惨重。”一名骑兵带马上来,与星河并行。
“他们是在拼死一搏,这样才好,大梁有能力对我们草原构成威胁的部队,才是我的目标。消灭了他们,我们的骑兵就可以去到大梁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静了一会,星河低低地说。
“那些守着浮桥的步兵会不会再次杀回战场,这样我们也会腹背受敌。”那名骑兵扭头望着星河,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星河嘴角拉起一丝冷笑。“他们已经断粮了两天,军心早已涣散,我在燕山留下的两万虎豹骑可不仅仅是防着大梁的援军,还有这支随时都会溃退的步兵。”
等他们赶到战场,厮杀还在激烈的进行着。侠影盟的阵地正在一点一点被吞噬,血水混着泥水飞溅,风雨声,喊杀声,马嘶声与金属刮擦声合在一起传过来,让人心惊。远远地看过去,雨水敲打着战士们漆黑的铠甲,溅起水雾,仿佛一层铁色寒芒在他们身上流淌。
随着低沉的号角声起,大梁的骑兵似潮水般推动,在雨中掀起灰蒙蒙的狂潮,他们不再列队冲锋,而是排成一条直线,径直向着侠影盟的战场席卷而去。
星河缓缓抽出腰间的战刀指天。“上吧,勇士们!向敌人展示祖宗的荣耀,草原不会有胆怯者的坟墓!”
赤色大军似贴在草原上呼啸着的怒潮,向着大梁骑兵直切过去,溅起的泥浆在马蹄下汹涌,聚在一起形成一片附着在草原上起伏的黄褐色波涛。大梁骑兵被赤色潮水分成数段,首尾不能相顾,他们一起提刀四顾,在雨中寻找敌人。
“星河来了!星河来了!”草原骑兵们望着大雨中张开的侠影盟战旗,嘹亮的侠影盟战歌在战场上激荡,他们一起调转马头,越过战友们的尸体,怒吼着向大梁骑兵发起冲锋,不畏生死,只为将手中的战刀砍在敌人头上。
皇城。
梁帝坐在勤政殿高高的龙椅上,目光空洞地望着殿外的天空。丞相站在台下大红的地毯上,脑袋低垂着。
寂静的空气里,有一股寒冷的气息,仿佛有一道纤细的冰泉从高空垂落。
“三十万精锐挡不住草原十几万兵力,还让他们围困都城,都是一群废物。”皇帝的声音在大殿里飘着,带着一股刺心的寒气。
丞相将脑袋垂得更低,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皇城中还有两万精锐兵士,城高池固,粮草充盈,只需固守一个月,勤王大军便会赶到。”台下一名重甲的将领犹豫着回答,整张脸都隐在面甲之下,只有一双眸子露出来。
丞相微微抬头瞄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帝。“星河并没有君临天下的野心,也没有占地的打算,或许他们是带着条件来的。”
皇帝收回自己的目光,望向恭立着的丞相。“野心?没有么?”
丞相站直了身体,迎着皇帝的目光。“因为我看见了那孩子的眼睛。”
“一个带着十几万大军,却消灭我大梁三十万精锐的人,在丞相眼里他是个孩子?”将领扭头怒视着他。
“这个时候你们就别吵了。”皇帝低喝了一声,将身体陷进椅子柔软的锦丝垫子里。
“皇上不必担心,那些草原人没有攻城的经验,甚至连攻城器械也打造不出来,待他们粮草用尽自然会退兵。”那名将领转身再对皇帝行礼。
“希望如此吧。”皇帝的声音忽地透出惊喜来。
数万骑兵列成一字长阵,在皇城外拉起一道赭红色的防线,不时有骑兵队伍在阵前穿梭,走向各自的战场,带起烟尘滚过。城墙上的战士都将身体半隐在箭口后,做出了防御。两支部队遥望着彼此,是一触即发的局面。
“四个城门都被我们围死了,可我们怎么爬上那高高的城墙?”书冰带马过来与星河并肩而立。“我们没有云梯,也没有攻城槌。”
星河回头望着远处的山林,忽然一匹白马闯进了他的视线。马速极快,马背上的骑士并不披甲,着一件绛紫色长袍,白色的大氅飘在风里。“六一?”
“哥!稍待片刻。”六一猛拉马缰,白马长嘶一声刹住铁蹄,带起的烟尘散在风里。
“六一,你的伤好了?”星河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脸上都是惊喜。
“嗯!”六一点点头,神色肃然。“哥哥是要做皇帝么?”
“我......”星河抓了抓头,犹豫起来。“我没有这个打算。”
“梁国几千万人口,是我们十倍不止,如果哥哥杀了他们的皇帝,天下就会再次大乱,咱们就成为了天下的敌人,他们会组成联军杀进咱们的土地,这些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大梁一直欺辱我们,这样的结果也不是我们想要的。”星河摇头,沉默了一会。“可这个狗皇帝并没有与咱们和谈的诚意。”
“以燕山为界,大梁军队再不踏进草原,草原十三部合成一部,重新划分牧场,不再有流血,不再有战争,大家和平共处,互通有无,这些不都是哥哥一直想着的事情么?”六一声音平静。
“可那个狗皇帝会同意么?”星河皱起眉头,用手中的青冥指着脚下的土地。“他们一直都在蚕食咱们的土地,他们的骑兵一度越过了木伦河!”
“我去和他谈。”六一翻身下马。
“你拿什么和他谈?”星河瞪大了眼睛。
“这个。”六一将手托在空中,一卷宣纸慢慢在他手中显现。
星河看着慢慢远去的六一,沉默了一会。“六一已经成了咱们草原上的巫师。”
“皇上,皇上,城外一位年轻人想要求见。”一名太监慌慌张张跑进勤政殿,跪在地毯上。
龙椅里面的皇帝瞥了他一眼,冷冷地开口。“是想让朕去投降么?”
“那奴婢如何回复?”
“不见!”皇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让他前来禀报,也只是展示我们草原人的礼节。”一个声音从殿外传进来。
人们惊讶地回头,一个年轻人缓缓走过来,白色的大氅拖在地面上。
“拦住他!”殿内的将军大喊,可殿外的侍卫依旧呆立原处,脸上挂满虔诚。他想要拔刀,但感觉身体已经失去了力量。
六一沿着御道走来,登上台阶后,在大殿门口稍稍停顿一下,端正身形才缓缓踏进大殿,他正对着皇帝微微欠身算作行礼。
“如果你是来劝降,还是省点心吧。”将领怒视着那个年轻人。
六一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伸出手去,在身前张开。一个火球在地毯上跳跃一下,开始燃烧,火势顺着他站立的地方向着四周蔓延。
“是幻觉。”丞相喊了一声,他明白那根本就是幻觉,可火焰带来的热气却又那么真实,他甚至闻到了空气中地毯的焦糊味道。
火焰还在慢慢推进,整个地面仿佛都在燃烧,狂烈的风在火光中向着四周席卷,大殿里的人们想要后退避开烈火,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袅袅升腾的蒸气扑面,皮肤传来灼烧的痛感。
皇帝惊恐地看着这一切,隔得很远他也感觉到了那股逼人的热浪。“你想干什么?”
六一看了看龙椅上的皇帝,停在半空的手猛地一收。燃烧着的火焰快速收拢,化作一道金色的火龙笔直地升起,消散在空气中,一切恢复如初。
待眼皮都无法阻挡的热浪和压制身体的那股力量消失了,丞相才长喘一口气,后退了好几步。“草原又有了新的巫师啊。”
“草原从来都不是大梁的敌人。”六一将手中的纸卷举了起来。“如果皇帝陛下依然固执地认为我们攻不下皇城,甚至打造不出攻城器械,咱们可以试试。我保证不出十天,皇城将一片火海,血流成河。”
台上的太监得到皇帝默许,他小跑着过来,接过纸卷返回去恭恭敬敬递到皇帝手里。皇帝将纸卷打开,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最后他皱紧眉头,冷冷的目光从纸卷上方扫过来,停在六一脸上。“这算是威胁么?”
“是礼物!”六一并不回避他的目光。“皇城不远就是茂密的山林,可以提供数不尽的材料,不出三日我们即可打造出那些攻城利器。当然我们也不会杀了你,但是我们会和那些带兵勤王的亲王达成协议,至于我们离开后,那些亲王手下的兵士,会不会在乱军中误伤了陛下......”
皇帝走下台阶,站在六一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你们想要什么?”
中午的阳光像利剑一样悬在人们的头顶,骑兵们依旧静静地立在阳光下,这样的天气,厚重的铠甲就像一个蒸笼,内衫早已被汗水打湿。他们不时抬手抹去额头的汗珠,依旧将身体挺得笔直。
书冰伸手遮挡住头顶的阳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六一进去很久了,会不会有危险?”
燥热的天气,战马也在不安地跳跃,星河努力约束住胯下的战马,他轻轻抚摸马鬃,没有说话,青冥横在马鞍上反射着阳光。
皇城北门突然大开,两队金甲骑兵列着整齐的队列,夹道保护着一乘奢华的大辇。辇车在距草原骑兵一百步外停住了,十几名太监抬着长桌、椅子等各样物品在两军之间摆开,大红的地毯一直铺到桌前,直到黄罗盖伞撑起,侍立在旁的内监才掀开大辇的珠帘。
宽阔的辇车里,皇帝与六一并肩而坐。两人一齐起身,六一微微躬身对着皇帝行礼后,走下辇车,径直向着星河走过来。
“哥!他已经答应了我们的条件,燕山为界,大梁军队再也不踏进我们的土地。”六一站在星河的马前,转身望着远处的皇帝。“但是他想要和你见上一面。”
微风吹拂,战场中的肃杀之气似乎也被吹得稀薄。
“我们已经订立了盟约,我大梁的军队自此不再踏入你们的土地。”皇帝轻轻一点头,身后的随从捧出玉玺在国书上盖印。“以此换取你们退兵,你还满意么?”
“盟约?你们统一天下向我草原借兵的时候,也曾经立下过盟誓!”星河皱了皱眉,表现了一种不容忽视的不悦,他缓缓抽出腰间的青冥。“这把刀就是见证。”
两边的人顿时紧张起来,融洽的气氛仿佛又陷入了新的危险。
皇帝静静地看着那把刀,笑容有些生涩。“先皇身上也流淌着草原人的血脉,如此说来,咱们两个人也流着同样的血。”
两人沉默着,只有风吹盖伞的帷幔细细的声响。
星河收回青冥,拿起桌子上的盟约,将它举在风里。“希望我们此生都不会有再见的那一天!”
两人都背过身去,走向各自的军队,除了风吹旌旗呼啦啦的声响,四周静得生寒。
“国师算错了。”走出一段,皇帝忽然站住了,他回头看着星河。“他说破军星与天狼星没有相见的那一天,我今天特意来见你,也是想证明他是错的。”
星河愣了一下,也站住了,他回头看着远处的皇帝。两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遥望着彼此,星河笑了笑。“那么咱们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无论谁的军队,都不会再踏上对方的土地!”
“父亲,我们胜利了。”星河掀开帐帘,静静的帐篷里空无一人,一种不好的感觉在他心底升起。
“我父亲呢?”星河回头,望向身后欢腾着的族人们。
人们停止了欢笑,他们感受到了那种目光带来的压力,似帝王般地俯视。
“他......他的灵魂被天上的诸神接走了,我们埋葬了他的身体。”一位老人上前一步,缓缓开口。
“你们走吧,我想安静一会。”星河垂下目光,挥了挥手。
六一带着一群人奔过来,战马打着响鼻停下,他翻身下马,站在星河身侧。“哥,怎么了?”
“父亲......他离开我们了。”
六一怔了一下,感觉到焖在身上的汗一下子凉了,粘在他身上冰的他一哆嗦。
书冰、晨飞、星辰等几人依旧骑在马上,他们对望了一眼,沉默着。
两天后。
“哥,大家都推举你做草原上的天可汗,金帐已经扎起来了。”六一与星河并肩,眺望远处的地平线。
星河扭头望着六一,笑了笑。“这个天可汗,你比我合适,那个位置一直都是你的。”
“哥......”六一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六一,你看的书多,懂得很多我不懂的道理,没有谁比你合适,你现在又是咱们草原上大巫师了,大家都服你。”星河牵来了战马,望着他。“书冰、晨飞还有星辰都会是你的好帮手。”
“你上哪去?”六一对着就要转身离开的星河喊了一声。
“我想好了,我要去找木木,我知道她还在等着我,可能她还在怪我没有去救她。”星河回头与他对视。
六一呆呆地望着正在远去的那个人,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哥,你保重。”
初冬的第一场雪终于飘了下来,还未落下便被熊熊烈焰和人们的热情蒸发了。
无数篝火燃在天空下,烧红了夜空。鲜红的地毯一直铺到金座底下,在四周万千欢腾的呼喊声中,草原第一位天可汗缓缓迈开脚步,向着金座走去,白色的氅衣在寒风中起落。
“你看!”星辰碰了碰旁边的晨飞,指着六一扬起的大氅。
晨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六一洁白的氅衣上,一道玄纹印记逐渐映现,最后变得血红而清晰。“草原并没有被诸神放弃,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大法师。”
几天后。
六一一个人走在风雪里,除了脚踏积雪的沙沙声,一片静谧。他拢了拢身上的氅衣,向着曾经的帐篷走去,雪地里形单影只,他心底深处的那种孤独又莫名涌上心头。
他站在帐篷外看了看,四周被积雪覆盖了,冷风灌进脖子里,他剧烈地咳嗽使脸上泛起可怕的潮红。帐篷里还保持着最初的样子,他站了一会,在自己曾经的炕上盘腿坐了下来。或许是最近太疲倦了,他感觉自己像是遁入了虚空。
浩瀚的草原上,烈风拉扯着无边的荒草,书虫走出帐外眺望夜空。他缓缓走到一个平坦的地方,盘腿坐下来,口中念念有词,以他的身体为心,四周慢慢浮现出一圈血色的符文。他突然停了下来,凝重的眼神有了一丝温暖,他重新坐直了身体。六一站在他的身边呼喊,他也无动于衷,他伸手去触摸他,可是手里并没有触感,他突然明白了,他不在那个世界里。
一个虚幻的影子从书虫的身体里走出来,穿过六一的身体,六一感到身体一凉,他跟着那个影子,来到了那个帐篷。六一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他正坐在帐口看书,那个虚幻的影子对着小孩呼唤。“六一,跟我来!”可是小孩根本没有感觉到他们的存在,那个影子将手压在小孩的头顶,小孩打了个冷颤,抬头看着远方。
他们站上那个草坡,战马的嘶叫声和小女孩的哭声一起传了过来,小男孩看见两名战士手中的战刀,颤抖着身体。那个虚幻的影子推了小男孩一把,转身死死地握住了战士高举的战刀。六一看着小男孩牵着小女孩离开了,那个影子忽然破碎开了,两名战士手中的刀竟直直地砍向了对方的脖子。
无尽的黑暗笼罩了六一,他好像穿过了长长的山洞。他又来到了草原上,书虫正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手掌皮肉翻卷着,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咒语继续进行着,一道金光从书虫的身体里升起,化作一条咆哮着的苍龙直冲云霄,在苍穹炸开,无数金色的波光蔓延着散开,布满整片夜空。
他蹲在书虫的面前,悲伤地望着他。书虫艰难地抬头,仿佛隔着无数个时空与他对视。“六一,我送你的礼物,你喜欢么?”
六一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直直地看着那双苍老的眼睛,一种无助包裹着他。书虫眼神慢慢黯淡下去,似燃烧过后的余烬,只剩下了一片灰蒙。
六一张开眼睛,仿佛从睡梦中醒来,身上还有着梦境中的颤抖。他从炕上下来,摸了摸脸颊,有泪水从上面滚落。
战马在外面打着响鼻,一个人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天可汗,梁国派来了使者。”
六一抹了抹眼角,声音有些嘶哑。“他们想干什么?”
“为了与咱们永世和平,梁国皇帝派了最宠爱的公主过来和亲。”书冰感觉到了六一的异样,压低了声音。“送亲的使团已经在路上了。”
“我知道了,你派人过去迎接一下吧,不要失了礼节。”
“我马上去安排。”书冰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下了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了,白雪映着夕阳的颜色,像是洒了一层绚丽的碎金。六一站在夕阳里,洁白的长袍仿佛也要被霞光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