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秋天

秋天来的时候，大头的心底慢慢又升起一股熟悉的忧郁，这股怅然的情结已经折磨了他很多年，有时候甚至让他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而每每看着不断飘零的落叶，他的心便会莫名地下沉着。就像跌入深渊一样让他感到窒息。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每到秋天的时候，他总是那么悲观。母亲在世的时候，总是说他矫情，男孩子应该有顶天立地的精神。母亲的话不但没有振作他的精神，相反让他一度产生了厌世感。所幸，父母最后觉察到了他的异样，便不再逼他。只是母亲临终前，指着他骂不孝子的时候，神情里布满了太多的遗憾。

大头坐在院门口，眼睛盯着老墙根下的几朵鸡冠花出神。秋风开始萧瑟的时候，万物渐渐失去了旺盛的生命力，有些已经被抽干了水份，在阳光里保持着枯黄的缩影。只有墙脚的几朵鸡冠花摇曳在风中，还未来得及换下那美丽的紫色。

老黄狗紧贴着他的脚背眯着眼睛，几只苍蝇爬到它的鼻尖“嗡嗡”地响着，让它不时伸出前爪拍打几下之后，又闭上眼睛假寐起来。阳光穿过院子的时候，大头收回了刺眼的视线。他抚摸着老黄狗瘦骨嶙峋的背脊，老黄狗竖起了尾巴微微摇着，仿佛在告诉主人此时它的惬意。这样的情景已经有很多年了。每年秋天的时候，他与老黄狗就像亲人一样，相互依赖着，守着寂静的日子，看时光静静地轮回。大头记得当年父母离世之后，他一个人害怕满屋的寂寞。那年东村阿土家的母狗正好生了一窝狗仔，他看着喜欢，便讨要了一只。原以为小狗饥一顿饱一顿的捱不了多长时间会离开，没想到它倒安心在他身边扎根了。与大头一起相伴了不少年头。大头看着老黄狗苍老的样子，它的眼神在阳光显得更加黯淡。就像不远处濒临枯萎的植物一样，老黄狗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

他站起来，从里面拿出一碗饭放在狗的面前，狗衔起了里面的一块肉骨头，有滋有味地啃起来，并不时抬眼看一下主人。仿佛是在无声地说着感谢。而大头的眼神里充满了落寞，他默默地算着与老黄狗一起相伴的时光，数不清的朝夕相处里，这只甚通人性的狗，仿佛已经成了他生命中的其中一部分。让他每每想到万一它哪天走到尽头，他不知自己如何面对那满屋的寂寞。

于是，他突然想到了杨柳。当他想起杨柳的时候，他的嘴角开始往上扬起来。眼神也渐渐地多了一丝柔情。这个美丽的女人，就像墙角下的鸡冠花一样明艳，柔美。在整个村庄里，她鹤立鸡群的美让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便再也忘不了。他记得那时候她在桥边的张扬，泼辣。也记得她失去丈夫后的悲伤和失落。他原以为这一辈子即使远远地望着她也满足了，但命运有时候真的让人意外，他们俩竟然会走在一起，并且已经实现了不为人知的夫妻关系。

想到这儿，大头的脸上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每当他想起杨柳丰满的身体时，他的心总会忍不住地轻颤。就像孤独已久的孩子一样，杨柳的身体让他有种回到母体般的安心与满足，并且总是渴望着。他记得从前母亲让他相了许多的亲，他走马观花地见着不同女孩的脸，但没有一个引起他的注意和想念，反而产生了许多绝望。以至于母亲再次逼他的时候，他宁愿死也不愿再去相亲。母亲的遗憾并没有让大头产生愧疚。他觉得自己就像秋天里的某一片落叶一样，随时都有可能淹没于泥土。而他最好的方式，便是顺其自然地活着，活到哪天算哪天。

直到他和杨柳真正走到一起之后，他才发觉爱情原来可以这么美妙，男人和女人竟然可以擦出这样让人怦然心动的火花。他对生命仿佛有了重新的理解与渴望，他希望每天醒来就能见到她，希望和她一辈子相守在一起。但他不愿让她为难，她曾对他说过想等丈夫去世满三年后再嫁，这样公婆心里会好过一点，村里也不会有人说过多的闲话。他理解她的处境，除了支持，便是默默地等。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为她而活着，每次和她在一起，他便充满了快乐，觉得活着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倘若没有她的出现，他觉得自己也许会像老黄狗一样，在哪一个秋天孤独地死亡。

正午的阳光从衣服外慢慢钻进来，让他感到了些许热度。于是，他起身来到堂屋，正好看到了父母的遗像。这一次，他仿佛看到了母亲脸上有些笑意，他使劲地眨了几下眼睛，笑意仍然没有消失，他不知道是从前没注意，还是原本母亲的脸就有笑意，但他此时的心情却突然莫名地好了许多。仿佛母亲此刻就在他身边一样，让他不再感到迷茫。

几天之后，老黄狗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院门口。大头抱着它冰冷的身体，将它安葬在家的附近。并在那隆起的小土丘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落叶，当大头收拾干净周围之后，他看着那堆满落叶的土丘，轻轻地说着“这样，冬天来的时候，你就不会感到冷了。”而他回家的时候，才发觉泪水已经不知不觉爬满他的脸。

深秋来临的时候，那堆被黄叶覆盖的土丘，瑟瑟地任风吹着，就像瘦弱的老黄狗踡在风中，凄凉地望着不远处的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