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本旅游回来，甄妈妈就老老实实呆在一鼎家。收拾收拾屋子，鼓捣鼓捣小衣服小被褥，一心一意等着孩子出生。

那天晚上一家人吃了饭收拾完锅碗，像往常一样：甄一鼎坐在餐厅间玩儿手机，聪聪坐在阳台上玩儿玩具，甄妈妈和儿媳玲玲在客厅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看着电视聊天，甄妈妈正说：“算着，日子也快到了……”玲玲那里突然双手捂住高高隆起的腹部说：“肚子有点儿疼。”甄妈妈过来人，看情景就知道，这是要生了。

即便早有准备，甄妈妈心里也免不了有些慌乱。稳住神后甄妈妈说：“紧着去医院吧，反正你们打定主意要剖腹产。”她又吩咐甄一鼎：“一鼎，你去开车，我跟玲玲收拾好东西也下楼。”玲玲挣扎着从沙发上起身时，眼睛余光瞥见玩具堆里的聪聪，忍着疼道：“妈，妈，还有聪聪。”甄妈妈这才想起，还有个小不点儿！她看了看聪聪再次冲甄一鼎：“赶紧，给你哥打电话，让他把聪聪接走，聪聪不能跟咱们去医院。”

甄一鼎收起正玩儿着的手机，一激灵站起来，麻利儿穿衣服穿鞋，从门口零碎儿框里扒拉出车钥匙……正要出门，又被甄妈妈叫住：“一鼎，等等，你顺便拎点物件儿下去。”甄妈妈说着话人已经进了自己睡觉屋子，转身抱出好大一个包裹，塞到甄一鼎怀里，原来里边是她早准备好了的，去医院用的一应家什。

甄一鼎匆匆下楼，打开后备箱把包裹放进去。坐到驾驶座上正要等那娘儿几个下楼，转而一想：不对不对，得上楼接应一下。他又锁了车，三步两步上楼来接玲玲和甄妈妈。

三楼楼道拐弯儿处，甄一鼎迎面撞见正扶着楼梯把手下楼的玲玲，他紧走上去，手臂用力一把扶住玲玲另一只胳膊……

甄一鼎和玲玲在前面，甄妈妈拉着聪聪跟在后边儿，就那样娘四个急匆匆下楼。甄一鼎开车路过甄一鸣家楼前时，一鸣和大宝早巴巴站在路边等着了。聪聪本来腻歪着不想去一鸣家，一看见大宝就啥都忘了，叫着“姐姐，姐姐”屁颠儿屁颠儿跟着走了。

谢天谢地，当天晚上，玲玲就生了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甄妈妈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到心坎儿里。

第二天上午，甄晓雅去医院探望玲玲母女。她轻轻推开房门时，发觉屋子里静悄悄的。刚生产过的玲玲疲倦地躺在最里边靠墙的床上，胳膊上吊着点滴，只见她侧卧了，脸冲着墙像是睡着了。甄晓雅又看见，甄妈妈和甄一鼎正在近处的床上侍弄小婴儿，母子两个背对着她来的方向。

许是刚换过尿布或者刚喂过奶，那时侯，甄妈妈坐在床上，低首注视着安安静静躺在她怀里的孩子；甄一鼎曲了腿半蹲在甄妈妈身旁，胳膊肘支着床沿，俯下身子也把眼神放在孩子身上，母子二人头相对肩相靠，肩颈间的镂空处形成一个动人的心形，从甄晓雅这个位置看去，初生婴儿那张小小的脸恰好成为这个心形空间的视觉焦点。

不忍心破坏这难得的一幕，也乘大家还没注意到她，甄晓雅悄悄拿出手机打开照相功能，调整角度迅速摁了快门。“咔嚓”一声，惊动了甄一鼎和甄妈妈，俩人同时回头看，玲玲也听见动静，扭头看见是甄晓雅时，忍了疲倦跟她打招呼：“姐！”

“你快躺着吧，别管我。”甄晓雅笑着跟玲玲说。

“姐。”甄一鼎也笑嘻嘻叫了她一声。

“一鼎，居然也是俩孩子的人了。”甄晓雅看着正冲她笑的甄一鼎，恍如梦境：“我咋就总觉得你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天天的就知道调皮捣蛋。总忘不了那次，你跟你三姐玩儿恼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手里的小飞镖冲你三姐就扔过去了，你说当时多险呀……这也才没几天。”

甄一鼎听她这么一说又咧嘴笑了：“我记得你拿起那个飞镖三步两步就去了厕所……我当时还纳闷你去厕所干啥。”

“结果，我‘噌’一下，就把飞镖扔厕所了。你一看就急了，哭着跟我要‘你赔我的飞镖你赔我的飞镖……’”甄晓雅笑着回忆：“没揍你就不错了，还敢跟我要飞镖。那一下子没把我吓死，要真伤了你三姐，咱妈回来能有我好果子吃？指定还得挨顿凶……”

甄晓雅说罢，走近甄妈妈，小心翼翼从她手里接过婴儿，说道：“这么多年不带孩子，都忘了怎么抱了。”

“可不，刚生的小孩身子骨软，不好抱着呢。”甄妈妈说。

“妈，我看你一点儿不手生，挺会抱的哈。”甄晓雅打趣儿。

“生了你们这么多，再说，这些年来，家里没断了小孩子出生，我当然不手生。”甄妈妈说。

学着妈妈的样儿，把小婴儿娇嫩的头放在一只臂弯里，另一条胳膊蜷成大半个圆，正好环抱住婴儿小小的身体，甄晓雅笑着冲甄妈妈问：“妈，你看，我这样抱行不？”

“挺像样儿！”甄妈妈也笑：“你来的好，赶上她正醒着了。刚生的小孩总睡觉，一般都是看见她睡着的样儿。”

“孩子晚上哭闹吗？会不会影响你休息？”甄晓雅抱着孩子抬起头关切地问。

“没事儿，我年纪大了，本来觉就少。又有一鼎在，根本没事儿。反正，昨天晚上就没影响我们休息。”甄妈妈说。

“她要晚上不闹腾，妈，你可就是好命的了。管十个乖孩子也不要一个淘气的。我记得贝贝五六个月那会儿，晚上老哭，怎么也哄不下，一晚上被她折腾起来四五趟，被她折磨的，我寻死的心都有了……”

“照这个样儿看，这不是个淘气孩子。”甄妈妈老道地说。

“那最好。”甄晓雅嘴上说着又低头看怀里的小婴儿：“妈---妈---你快看！”她忍不住惊呼：“这么大双眼皮儿！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刚生的小孩就长这么大双眼皮的。”

甄妈妈听甄晓雅这么说开心地直笑。

“皮肤还这么白，双眼皮儿吧，眼睛还这么大，眼珠儿这么黑亮黑亮的，黑眼仁儿漂亮的比戴了美瞳还有神儿……哎呀，妈妈，这个孩子可太好看了。”甄晓雅仔细研究着婴儿小小的五官，又用手抚摸她嫩嫩的皮肤说道。

“姐，你还是放她床上吧，怪累的。”玲玲提醒甄晓雅。

“也是啊。”甄晓雅突然想到什么：“再说，也不能给她养成坏习惯。小孩子精着呢，抱惯了，她就老想让人抱了。”甄晓雅小心放下小婴儿，又恋恋不舍探身婴儿床前好奇地看她的一举一动：

真是个乖孩子，躺在小床上，大眼睛像能看见人一样定定地直视着甄晓雅，两条小胳膊胡乱地挥动着，一会儿双手抱头，一会儿双手捂面，一会儿又招财猫一样，变成一只手上一只手下，嘴巴一嘬一嘬，扭头使劲儿去就耳边的那只小手，一副贪馋觅食儿的样子。

甄晓雅看到这儿，忍不住问：“妈妈，妈妈，孩子是不是饿了？”

“刚喂过，她不饿。小孩儿都这样，不哭不闹就别管她。让她躺着吧，咱们说话儿

……

再说玲玲，一直想请个保姆伺候月子，甄妈妈为了省钱却老说不用不用。可是，玲玲有自己的打算：一则婆婆年纪大了，一个人又带孩子又伺候月子，已经怕她吃不消；再者还有个三岁的聪聪，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还有啊，就是她自己，也要注意注意身子骨了。

玲玲心里，总放不下年前丢了的那个孩子，在肚子里好好地长到四五个月大，等例行体检时大夫却告诉她，已经胎停孕半个月。玲玲当即就做了人流，流产后也没怎么休息，转身就去店里又忙了。没办法，她的花店儿是小本买卖，少雇一个人就少一份开支，店儿小活儿多，永远没个忙完的时候，更不敢放手给别人管理。总之，只顾生意，根本没工夫细寻思身体。

这不，自从怀上这个孩子就总是怕冷怕冷的。仔细回想，她怀老大那会儿可没这种感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这个也保不住。顺顺当当生了后，她才明白过味儿：自己的身子这是亏欠了。月子病月子补，正好赶着生了老二，她想着请个保姆，大家省心不说，也有时间鼓捣着吃点儿好的，补补身子。

玲玲因为自己的打算，嘴上只是应承着甄妈妈不雇人不雇人，私下里还是四处打听着找保姆。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她找到了个知根知底儿的。她们母女一出医院，保姆也同时到了家。人都已经来了，甄妈妈也就不多说什么。多一个人手，甄妈妈心里还是松了口气儿的。到底，一个人伺候月子和两个人伺候月子，那是不一样的。

早之前甄妈妈就跟玲玲商量好了，月子她是一定要伺候的，这个孩子她也是一定要带的。突然，那天又很认真地跟一鼎两口子说：“这次呀听你们的，你们什么时候让我走我才走！”

玲玲一鼎早就盼着甄妈妈这句话，高兴的拍手叫好，甄妈妈这句话就像一颗定心丸儿，玲玲也踏实一鼎也踏实。

其实，甄一鼎不止一次婉转恳求甄妈妈：“年纪这么大了，就别再干家里那点活儿了。再说，我们也能养得起你，就跟我们一起，做做饭带带孩子。”但是甄一鼎知道说也白说。甄妈妈家里，除了自己一摊儿买卖，还有一鸣农家院一摊儿，哪是说走就能走开的。

甄爸爸去世时，甄一鼎也就刚记事儿，那时候甄妈妈只忙着挣钱，顾不过来管理孩子们。大姐儿四个，有在县城的有在省城的，都能结对儿互助也能相互作伴儿。剩了最小的一鼎自己在家，别说陪伴，甄妈妈都没时间照顾他。甄一鼎就东家吃一顿，西家吃一顿百家饭一样长大。他更没能像大姊妹几个，多多少少都体验过父母双全的天伦之乐。

甄一鼎偏偏还是老小，所以说他的性子是，即想粘着甄妈妈，又心疼甄妈妈。叫甄妈妈跟着他的时候是满心希望满心欢喜的，听甄妈妈说家里那摊儿走不开时是很失落的。甄一鼎黯然跟甄妈妈说：“合着，你跟我爸苦巴苦业挣的这些房子地，倒成了累赘了。”甄妈妈理解他的心情，每次听他说这些也不知怎么对答，只好叹口气走开了。

甄妈妈这么真的要来，甄一鼎先高兴的什么似的。虽说手里没多少钱，但是吃喝不愁，能养起老妈养起孩子来，一家人这么团团圆圆呆着，他心里说不出的高兴。甄一鼎听了甄妈妈说不走了，就这样给他看孩子时忍不住想起那天：

大姐二姐去医院看玲玲时，冲他说：“一鼎，你是天下最有命的人。”一鼎当时很纳闷，问俩姐：“怎么这样说？”二姐甄晓静笑着说：“你想想啊，有几个像你儿女双全的。”“这也算吗？”甄一鼎认真地问过之后，摸摸自己脑袋又慢吞吞咂摸咂摸：“好像说的没错。”

只见大姐甄晓雅在旁边怪模怪样地，眼睛瞅着甄妈妈，嘴巴冲着他悄声说：“你看看我，我不就一个姑娘。”她不敢大声了，若是让甄妈妈听见，白白地还要听甄妈妈一顿牢骚---让你生你不生，你看看，就你家一个孩子还是个姑娘---这是甄妈妈的心病。甄一鼎也知道大姐意思，紧着闭嘴……想着想着，又想起大姐二姐说，他是最有福的人，甄一鼎兀自摸摸脑袋又咧开嘴笑了。

其实，甄妈妈这次打定主意在甄一鼎家常住，也有她自己的小心思。

跟玲玲一样，玲玲那个没能出生的小孩一直是她的心病。小玲从医院回来守着她嚎啕大哭她记着呢，小玲跟她说丢掉孩子的心疼，跟她说手术过程的痛苦，说她的担心说她的不易，尤其听大夫说，小玲这个样子建议不要马上要小孩。还说，这次手术对以后的生育影响不好时，她的心是揪揪着的。

没想到隔不多久又怀上了。做掉吧，担心以后还能要吗？玲玲身体吃得消吗？不做吧，前一个刚做了，这身体还是怕吃不消！甄一鼎两口子合计来合计去，最后，咬咬牙还是---要吧！谁知道以后的事情？他们被上一个丢掉的孩子弄怕了，这次不要，以后真再要不上会后悔，或者说，就是还能怀上，甄妈妈年纪一天大似一天，到时候带不了孩子，也麻烦！乘着老人身体好还能给搭把手，赶紧地要吧！

整个孕期，玲玲十分注意，甄妈妈也一直担惊受怕，生怕这个再保不住，生怕玲玲身体有个三长两短。

孩子顺顺当当落地，玲玲身子安然无恙。甄妈妈高兴啊，她知道一鼎家的情况，也知道一鼎的心思，她暗地里想，这次我就好人做到底了，让人玲玲高兴高兴，这过了门，也没过过几天轻松日子。

此外呢，甄妈妈还担心自己。年岁不饶人，七十来岁的人，她已经开始不信任自己的身体了。譬如前一阵去日本旅游，孩子们的好意她是知道的，孩子们的高兴她也看在眼里，她不忍，她都没跟他们说自己当时的状况，一整天的坐车，以前也不是没这样过，这次就觉得受不了，路上还一直闹肚子。

这次，她想着，一方面玲玲一鼎高兴，另外她自己也得试试，试试自己的身体还行不行。行的话，那她就当仁不让给儿女们搭把手，要是身体吃不消，那就早跟一鼎说早跟玲玲说，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省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甄妈妈年纪越大，顾虑也就越多，再不像前几年，比如聪聪小时候，说带回老家二话不说就带着走了，而这次她却犯起了犹豫：这么小的孩子，突然带回老家，健健康康的倒也罢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这好不容易的一个小孩子，让她带回老家出点儿什么事儿，她真担不起呀。甄妈妈越来越觉得，再也受不得风吹草动了。哪怕单单是为孩子着想，为安全起见，她也不急着带孙女儿回老家。

就这样，甄妈妈在市里住了下来。而这，简直是甄晓雅梦寐以求的事情。听到消息后，她跟甄一鼎和玲玲一样，也高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