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年关了,杨家老太正在架着柴火炸着香喷喷的猪油,这一阵香气飘出引得左邻右舍的孩子都在窗台伸出了小脑袋,杨老太转身要去拿油漏,临回头不忘记拿起装猪油渣的碗锁到碗柜里去。
今天给儿子说亲的媒人要上门了,需要招待媒人一碗白面条子,为了显得更加体面一点,杨老太给媒人的面碗上还放了几块猪油渣。这在这十里八乡,已经显示出了家境的殷实。
想到自己的儿子杨文,杨老太也是一脸得意。早些年杨老头走得早,留下了母子俩苦哈哈的过日子。幸好儿子争气,十二岁上下独自去拜师学艺,学了一手木匠的活,有了这门手艺,这就是铁饭碗,以后吃穿不愁了。果然杨文十六岁回来后,家里的境况就慢慢改变了,不仅将原来破旧的房子修缮一新,家里每天还有一顿白米饭吃。当然当家的都是杨老太,杨文每次出工回来,都将工钱交到母亲手上。儿子杨文长得皮肤白净,端正。只是学艺,做工这些年把亲事耽误了。今天的媒婆给杨文说的姑娘虽然家境贫寒,但是个三寸金莲。小时候裹的脚,前些年大多数人都解裹了,她也没有放开,所以是实打实的小脚女人。这一点养老太格外满意。她不懂那些什么新思想,只知道老祖宗传下的规矩,女人就要找小脚的。
对于找媳妇这件事,虽然外面早就已经倡导婚姻自由,但在这个小村落里,依旧是由父母做主,对于孝顺的杨文而言,更是不会忤逆母亲。
八月十五这一天,香秀手中的红手帕快被拧成了麻花。自从被扶着踏入这个门槛,红头巾下的香秀就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自从年关前后,亲事定下来,香秀就开始忐忑不安。她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更害怕会像二妞的丈夫一样,喝了酒就动手打人。她和二妞一样,都是要用娶亲的礼去给弟弟娶媳妇的,成亲前连对方的面都没见过。
在周围的喧闹声和喜娘的吉利话中,一双白底黑帮的布鞋出现在眼帘,随着红头巾的掀起,两人四目相对,香秀随即红着脸低下了头。
杨文对于新媳妇是欣喜的,同样是家境贫寒,同样需要日夜纺布,照顾家小,新媳妇却比同村的女娃生得白净、好看。一双杏眼,明亮、洁净,一根大粗辫子被挽成发髻盘在脑后。杨文虽然是干木匠的粗活,却怕吓着新娘子,待众人走后,小心翼翼牵起新娘子的手。
香秀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在这个家里她每天可以吃上一顿白米饭,逢年过节还会有一点荤腥。虽然婆婆总是把荤腥都夹到丈夫的碗里,但丈夫总会蹭婆婆不注意夹一片肉到香秀碗里。虽然一进家门,婆婆就立规矩“以后家里除了每日洒扫,洗衣服做饭外,每天清晨准备好早饭,然后服侍我起床洗漱。”,但每个冬日的夜里丈夫总会轻轻给香秀把被子掖好。
又到了年关,婆婆依旧在炸猪油,香秀和丈夫坐在灶火前添柴,猪油渣的香味依旧吸引了左邻右舍的孩子趴在窗口。不同的是,家里多了腹部微微隆起的香秀。
“走开、走开,一群小杂碎,都回自己家去。”
杨老太转身去拿油漏,杨文偷偷捻起案板上的猪油渣喂到香秀的嘴里,刚进嘴,婆婆回来了。
“谁偷吃了一块猪油渣,我刚刚数过的,少了一块。”
“娘,是我嘴馋,吃了一块。”
此时,滚烫的猪油渣在香秀的嘴里打转,她不敢吐出来,更不敢发声,随着婆婆转身离开,香秀眼泪都烫出来了。
到了次年的四月份,香秀生了一个女孩儿,瘦瘦小小的,一张小脸皱巴巴的。婆婆自然没有好脸色,月子里,该干的活一样不少,但这些香秀丝毫不在意。她的眉头皱了起来是因为杨文生病了,在那个医疗落后的时代,杨老太和香秀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能精心的照顾着,但杨文还是没有熬过去,仅仅在女儿出生后不足两个月,香秀成了寡妇。
杨文走后,女儿开始啼哭不止,渐渐的,哭声越来越微弱。香秀的幸运只持续了短短的一年多,在丈夫与女儿相继走后,香秀成了行尸走肉,头上两根黑辫子再也没有利落地盘成发髻。终日里只是抱着婴儿的小衣服,眼神空洞的坐在她和杨文曾经的新房里。
“你们父女俩一起走了,一起走了。”
“娃儿她爹,你为啥要把娃儿一起带走呀。”
杨老太在儿子孙女走后就开始哭天抢地地哭了一场后,便开始托媒人给香秀说人家。
“都是这个扫把星,把我儿子克死了。”
杨老太说完这句话后,怔了一下,当年杨文的爹走的时候,婆婆也是这样骂她。
杨老太默默转身回了房,初夏的傍晚,气温还不是很高,杨老太的背影愈加佝偻了。
接亲的人上门了,这一次却是显得格外冷清,冷清到不像是接亲,像是赶人。
“香秀,这丈夫孩子都没了,你总要为自己后半辈子打算呀。”
“香秀,你不能赖在这个家里,指望杨老太一个老婆子养活你不是?杨老太,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是命苦,你也不能怪她。”
香秀始终没有走出来,“喜娘”无奈,只得示意轿夫进去拖人,连拖带拽,香秀挣扎着,力气比轿夫都大。
“我不走,不走,他们都在这里。”
香秀死死抓住门框,终究,香秀的手指被“喜娘”一根根掰开,被拖上了轿子。
杨老太听着香秀使劲拍打这轿门,看着轿子在山前的小路上越走越远。
香秀的故事好像结束了,又好像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