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苗的父亲老苗是一位土生土长的中医,行医四十年,他的门脸并不大,不,准确说来,他并没有门脸,即使这样,老苗硬是靠着自己的手艺在十里八乡闯出了一定的名堂。
老苗在年轻的时候靠着自己一身的力气盖起了三间大小不一的红砖瓦房,不过可能由于太久没有收拾的缘故,那外边的墙面早已经长满了厚厚的青苔,足足有一指甲盖那般,在阳光的映射下,显得绿油油的。三间瓦房中,就属西面最末的那间最小,阳光又最充足,晒起草药来最是便利,所以被老苗拿来当作坐诊的地方,随便支起的一块坑坑洼洼的桌子便是他的坐诊台了。
老苗的医术可真够厉害的,来人还未到跟前,他只需要观察其举止,就能猜个七八分,等到人到了眼前,号号脉稍加验证,心下了然,便拿起笔来笔走龙蛇般开出了药方,抓药,煎药,不用三五贴,来人又神清气爽起来,至于诊金,全凭乡亲们心意,若是遇到来看病的人囊中羞涩,老苗也好像忘了收钱,只说吃好了再来,因而老苗也得到乡亲们的敬重,逢人都称其为“先生”,就连独生女儿小苗从小也享受乡亲们的无限疼爱。
可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敬重的人,最近干的事却越来越突破大家对他的认识。
有一天晚上,老苗很罕见敲开了小苗的房门,站在门口,递给了小苗一个满是药香的枕头,只丢下一句“这枕头能助你早点入眠,以后每天都要给我早起。”在这之后的每一天,老苗便强迫小苗从早到晚研读医书,这四十年来他什么也没有攒下,除了越来越多的药草,杂七杂八地堆满他的小门脸房,再者就是隔段时间就会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本新的医书。小苗从小跟着老苗,耳濡目染,自然也是比一般人懂得多些,在老苗忙不过来的时候,也愿意给他搭把手,不过生性活泼的她最近总被父亲拘着,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当然,要只是这样,以小苗乖巧的性格,她忍忍也就过了,全当父亲吃错了药。更过分的是,老苗虽不总在小苗跟前,有时候小苗看书久了,眼睛稍微一迷糊,就会招到老苗的大声训斥,那声音大的足可以震天,乡亲们刚开始时候也劝劝,次数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小苗感觉总有一双眼睛,在自己的身上滴溜溜地转来转去,这种感觉常常成为压垮烦躁的小苗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和大家一样都搞不明白,向来疼爱自己的父亲为何突然间这般严厉。
长期不满情绪的积压使得小苗忍不住企盼父亲突然生了病,这样自己也就解脱了。相信谁也没想到,小苗的愿望有一天居然会实现。
那天,老苗早早就把小苗“发配”到山上去采草药,后来又给一个孩子瞧着病,突然之间,老苗嘴角先是渗出了一丝血,紧接着就是一大口一大口的血往外喷,黑褐色的血迹飞溅在地上,把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好在跟着孩子过来的母亲随即缓过来神,敲开了左邻右舍的门,只一句:“先生出事了,快来!快来!”不一会儿功夫,老苗就被送上了县里来的救护车。
后来,采完药回来的小苗,在医院见到了老苗最后一面,此时的老苗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是两只眼珠子静静地盯着小苗,一刻也没有离开。
乡亲们后来告诉小苗,先生是肝癌晚期,引发食道大出血。小苗这个时候才隐约想起父亲前段时间不经意间说过肚子胀,吃不下饭……大概那个时候,心细的他就知道了这一天了吧。
处理完老苗的后事,小苗身心俱疲地回到了家里,在拆洗老苗送的枕头时,一大推的灯笼草掉了出来。
在父亲葬礼的时候都未曾落泪的小苗此时却哭得像个七八岁的孩子,后来,她在村子里继续行医下去,“先生”也渐渐成了小苗的称呼。
在这世界上,有些人,注定渐渐就成了另一些人的灯笼草,指引着前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