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江的左脸伤了,包着白纱布。见到湾里人,总侧着身,或低着头。对特别爱脸、二十多岁的人来说,打击多大啊!
以前,他可活跃了。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哪里声音大,哪里就找得到他。吹牛、放炮,撒泼、赌狠,谁也不敢惹。
有人好奇地问:“二江,怎么伤的?”
他狠狠挖了那人一眼,捂着脸,匆匆忙忙走了。“讨厌!”他心里骂,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他最讨厌大华。曾经割头换颈、同穿一条裤子哥们儿,自从揽上村里收电费的活儿,就翻脸不认人了。
大华收电费随心所欲,想怎么收就怎么收,袖笼子里的政策。有时按电器收,每月每个灯泡十元,电视机二十,洗衣机十五,电饭煲二十,冬天也收电扇费……有时按数量收,一个灯泡五元,七个灯泡,三十五元……
“哎,等等,冬天?”真的是冬天,没骗你!外面刮北风,呼呼响,飘雪花,寒气钻进骨髓。人们穿棉袄,围毛巾,冷得打颤。老人戴着“狗钻洞”——脑壳全罩着,眼睛那儿两个黑洞,鼻孔露点尖儿,嘴巴一个长洞,耳朵鼓鼓的。
“冬天也收电扇的钱?”大牛一头雾水。
“有人开电扇,对墙吹!”大华说。
“谁那么傻,不怕烧了电扇,引发电火?再说,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家……”
“用没用,都要收钱!”
“不行。捉到谁,你罚他十倍的钱,掐断他家的电,我没意见……”
大华狠狠地盯着大牛,拳头捏得咕咕响。大牛蔫了,咽下半句话,乖乖地按大华的要求掏钱。
每月电费至少二百,对1990年代的农村家庭,负担特别重。大华上交2/3,自己留1/3。一年没到头,就发了“大财”。
大华很瘦,但很狡猾,像狐假虎威中的狐狸。遇到交不起钱的,就威胁说:“小心二江收拾你!”二江是有名的“铁脑壳”,打不怕,不怕打,一股蛮力,满身横肉。谁也不敢惹。
二江一点好处没得到,该出的电费照出。偶尔被大华扯到镇上,喝点小酒。知道被利用了,有苦说不出。湾里人见大华和二江天天勾肩搭臂,一个都不敢惹,何况两个?都不敢出头,只能认栽。
二江决定报复大华。公开决裂吧?从光屁股玩到现在,感情上过不去。“下阴手!”他买了十个白炽灯泡,每个一千瓦,点在坛子里,盖上盖子,日夜点。“把电耗干,看你赚什么?”
前天晚上,他揭坛子盖,低头往里看时,灯泡突然爆炸,碎屑射到左脸。他怕人发现,趁天黑,捂住脸,避开村卫生室,直接去乡卫生院治疗。
“唉,这下真的打了脸,但不是大华的脸。”二江有苦说不出,认栽,不是他的性格,“铁脑壳”不是白叫的,“让他出点血?”他又想,“怎变得和他一样龌龊,坛子里点灯,这么坏的主意怎么想出来?糊涂啊,必须把打的脸挣回来。”
过了十多天,二江伤好了,在禾场上聊天。春暖花开,他心情很好,有说有笑。大华路过,拉着他的手说:“走,喝酒去,哥们儿。”
二江摔开他的手,“拉拉扯扯的,谁是你哥们儿,害人别攀上我?你做的缺德事还少吗?小心走路挨黑砖,上茅厕墙倒了!”以前,村长、书记遭到大华这样的袭击。
大华懵了。和二江翻脸,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儿,也不敢想的事儿。他觉得天塌下来了,腿软绵绵的,跌跌撞撞地回了家。
望着他的背影,二江拉着大牛,“走,派出所报案去,别再替他背黑锅了!”
大牛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警察到湾里带走了大华,调查村支书上厕所被墙压伤一案。
村里收电费的,换成了大江,费用只有原来的¼。一年后,大江入了党。二年后,成了村支书,想方设法办了一个村级企业。
二江用行动,彻底打了大华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