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沙河镇美蝶毛纺厂业务员白玉兰回厂里汇报与台商商谈情况,踏进厂门,她便觉得有些异样,平时见了她都亲亲热热客客气气的同事,此刻好像换了副面孔,不是怔怔看着她,就是对着她嘿嘿冷笑。她心里不由纳闷,但一时也顾不得细想,抬腿便跨进了厂长办公室
四十多岁的严厂长正在打电话,看见白玉兰,先是怔了怔,然后放下电话,不自然地笑了笑说:“你回来啦。”“厂长,我…
白玉兰刚开口,严厂长便摆着手说:“别的改日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你先回家好好休息,最好能去医院看看。”
“什么?”白玉兰似乎没有听清严厂长说的是什么。
“玉兰同志,这是厂里领导对你的关心!事到如今,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还是好好治疗吧。”严语气显得沉重。
“厂长,你的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呀?”白玉兰犹如跌进了云雾中,茫然不知所措。
严厂长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玉兰同志,你就别装糊涂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厂才弄成这样的,我们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白玉兰越听越糊涂,看着厂长半天也反应不过来。
严厂长转身对一位二十多岁的高个青年说:“小何,你开车把平诗同志送到县医院去”
小何是厂长小车的专职司机,听到厂长盼咐,便走到白玉兰身边,说:“白大姐,我们走吧。
“我没病!”这时,白玉兰突然大声叫喊道,双目圆瞪,白净的脸涨得通红,随即一把抓过厂长的手,急切地向道:“厂长,你要说个明白,我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别,别这样!”严厂长像见了鬼怪,惊得往后退,一边大声吩咐:小何,还不快把她送走!”
小何也不敢上前拉她,连声恳求白玉兰随他上医院。白玉兰只好上车。
上车后白玉兰反倒安静下来了,她整整凌乱的衣衫,平心静气地说:“小何这里只有你我两人,不要顾忌,告诉我,我究竟得了什么病?”小何沉默了片刻说:“白大姐,不怕你怪我,我也是听大家说的,他们说你得了艾滋病。是你跟台商鬼混,给传染上的。”
“啊!”好似一声惊雷,震得白玉兰浑身战栗,头脑嗡嗡作响。这太突然了,想不到自己为厂里日夜奔波操劳,如今竟落得个蒙冤受辱的下场。委屈、痛苦交织着,一阵紧似一阵扑向她,同时一股怒气袭上心头。自己没招谁惹谁,是哪个缺德鬼暗箭伤人,陷害无辜?她要去厂里问个明白,于是叫嚷着要小何停车。
小何只当没听见,照样把车开得飞快:“大姐,你不要太难过了,事到如今,还是想开些吧。”
“小何,快停车,我求求你了!”白玉兰俯身去夺小何手里的方向盘为防意外,小何只得把车停下。
下车后,白玉兰急匆匆返回厂里,小何要带她同走,她心里有气不愿再坐车,小何只得开车先回厂里。白玉兰走着走着,突然犯了嘀咕,唉,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纵然有千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呀!你越是急着解释,大家越是当真,事情也就越糊涂。不如听厂长的话,去医院,有病没病,一检查便可知晓,然后把检查的结果公布于众。到那时,有了真凭实据,大家总不会再胡言乱语了吧。想到这里,白玉兰转身走向医院。
出乎她的意料,在医院门口,白玉兰竟然见到了自己的丈夫。丈夫怎么会来这的?他得了什么病?顿时,她急不可待地追问丈夫。
丈夫名叫徐华,此刻正满脸忧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好像不认识白玉兰似的,低着头默不作声,自顾往医院外面走去。
白玉兰忘了自己来的目的,紧走几步,赶上丈夫,然后扶着他,关心地问:“徐华,你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不告诉我?”
徐华厌恶地甩脱她的手,紧闭着嘴,不说一句话。
白玉兰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眼睛里不由含满了泪花:“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快说呀!”
“你做的事,你自己明白!徐华终于冷冷地说了一句。
“我不明白。”
“你想害死我!”
听到丈夫这么说,白玉兰顿觉迷惘:“徐华,你犯的是糊涂病吧?我是你妻子,怎么会害你呀!”
徐华厉声说:“我问你,你在宾馆干了些什么?”
“跟台商谈投资的事呀。”
“真的这么简单?”
这时,白玉兰心里已经全然明白了。她不禁冷笑一声,说:“你是想说,我跟台商睡觉,而传染上了艾滋病,然后我再传染给了你,你就来医院检查,怪不得说我害死你呢!”
“哼,你终于明白了!”
“你……”白玉兰咽着说不下去了,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夫妻俩吵吵闹闹回到家,晚上,徐华抱着儿子小帆睡到了沙发上。白玉兰独自蒙在被窝里流了半夜的眼泪。
第二天,白玉兰来到宾馆,但她并没有立即跨进宾馆大门,而是在大门外踯躅徘徊。犹豫半晌,白玉兰昂首挺胸,毅然走进了宾馆大门。
台商名叫霍振庭,原籍就是这里沙河镇,他是回乡考察投资环境的。他六十开外的年纪,身体清瘦,脸色憔悴,稀疏的头发贴向脑后,戴副金丝眼镜。他把白玉兰让到沙发上,接着给她泡了杯茶,然后仔细地端详起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显得有些为难和烦躁,突然响亮地咳嗽几下。
白玉兰微笑着站起身,走到霍振庭身后,轻柔地在他背上捶着:“老先生,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这里没有外人,你尽管说就是了。”
霍振庭轻轻叹息一声,说:“你使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我的女儿!
“你女儿?
“是啊!我女儿长得跟你简直一个样,而且年纪也跟你差不多可惜她不在人世了!”
“为什么?”
“她五年前给汽车撞死了。”说罢,老人眼睛里闪出了泪花,深深地陷入了追思中。
白玉兰深表同情,同时她也看出了老人的心思,于是不假思索地说:“老先生,我就做你的干女儿吧,你愿不愿意呀?”
霍振庭“唰”地从沙发上站立起来,精神振奋,目光炯炯,激动地说:“愿意愿意!说实话,你说的就是我要说的心里话呀!这几天你在我身边问寒问暖,真是比我的亲生女儿还要亲哪!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我那死去的女儿,更引起了我要重新得到女儿的愿望。现在我如愿了,我终于又有一个女儿了!”老人兴奋而感慨地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只精致的小方盒,交到白玉兰手上,“这是我给干女儿的一点见面礼请收下吧!”
白玉兰连忙推辞:“别,别这样干爹,我不能要你的东西,再说我们单位有纪律,不能利用工作关系收取人家的东西“这次是特殊嘛,多少算作我的一点心意吧!”霍振庭把小方盒打开,取出一只宝石戒指,抓过白玉兰的手,硬要给她戴上。
正在这时,门突然被重重地推开了,徐华满面怒气地站在门口。白玉兰吃惊地看着丈夫,一时说不出话来,不一会,她恢复了常态,对霍振庭说一声:“我有事出去一会。”然后拉着丈夫来到了外面楼梯口,低声说:“你怎么来了?”
徐华嘿嘿冷笑着,沉声说道:“想不到吧,我破坏了你们的好戏。”“徐华,你听我说”
“少废话!我原来还不大相信你会干这种丑事,所以特地来这里看个究竟,想不到你还真的不要脸!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你胡说,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
“算了吧,两人拉拉扯扯,就差没睡到一个被窝里去,还说什么清清白白,傻瓜才会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此刻,白玉兰知道,再跟丈夫解释也是白费口舌,索性闭上嘴一言不发。徐华叫嚷几声后,便无可奈何地离开了宾馆。
眼泪顺着白玉兰的脸颊往下掉。她真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但猛听到几声剧烈的咳嗽,连忙擦干眼泪,返回霍振庭的房间。
下午,白玉兰带着疲乏的身体回家,推开大门,忽见地上有一张折叠着的白色纸块。她弯腰拾起纸块,展开一看,玉兰,我虽然恨你,但我们毕竟做了几年的夫妻,因此,我应该对你说一声。我走了,把小帆也带走了!小帆还小,跟你在一起,你会伤害他那颗幼小的心灵的。至于我们去什么地方,你就不必操心了。你好自为之吧!
徐华
×月×日
看到这里,白玉兰脆弱的心灵彻底地破碎了,两天来的委屈和痛苦,这时终于火山般地喷发而出,捂着脸,再也忍不住地大哭了起来。丈夫抛开她不算,还要带上儿子,这未免太残酷了说实话,她爱儿子胜过了爱丈夫。她常年在外,难得跟儿子在一起,因此对儿子百般地疼爱,以此来弥补失却的母爱。她不能没有丈夫,更不能没有儿子。如今,丈夫没有了,儿子也没有了,她觉得活着真是受罪呀!
白玉兰越哭越伤心,越哭越不能自制。突然,桌子上的电话嘟嘟地响了,她竭力止住哭泣,无精打采地抓起电话。立即传来了严厂长的粗大嗓门:“玉兰同志,请你明天一早去宾馆,别忘了,啊。”
“我不去!”白玉兰回答得很干脆。
“玉兰同志,你听我说,刚才我把霍老先生接到厂里转了转,看了看,他表示可以考虑投资,同意明天上午在宾馆签订合同,但必须有你在场。说实话,他之所以投资,一半是看在你的面上。你不去,这戏就唱不下去啦!”
“我说不去就不去”白玉兰斩钉截铁地说着,搁下了电话。她没心思跟他多说,刚才的打击对她太大了,此刻她想好好安静一会。于是坐到沙发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几下急促的敲门声把她惊醒,伴随着粗犷的叫声“玉兰同志,开开门哪!”听声音,她知道是厂长,不大情愿地起身把门打开。
严厂长风风火火地闯进屋:“姑奶奶,你的架子真大呀,非要我亲自出马不可!
白玉兰冷冷地说:“不敢当,我又没有请你来。”
严厂长哭丧着脸说:“哎呀,我的姑奶奶!我知道你有情绪,但闹情绪不能影响工作嘛,你毕竟还是厂里的一员嘛!”
白玉兰悲愤地说:“说得好听,其实你们已经不把我当作厂里的一员了,我像个皮球,给你们踢来踢去。你们还把我当作厂里一员的话,就不会这样对待我了,你们害得我像狗一样夹着尾巴做人。要是你们还有良心的话,就不会再来麻烦我了。”
严厂长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说不出的尴尬,只得放下脸面低声下气地恳求。
看到严厂长这副模样,白玉兰满腹的怨气不由消退了一大半,反倒同情起了他,要想再拒绝,也没那个勇气了,于是她换上和蔼的语气说:“你回去吧,明天一早我就去宾馆。”
第二天,白玉兰按时来到宾馆,严厂长以及镇有关领导都已在座。霍振庭见她脸色苍白,忙问她是不是不舒服。白玉兰摇摇头。严厂长连声说:“不碍事就好!不碍事就好!”随即宣布就合同问题进行讨论。正在热闹,突见白玉兰身子一歪,倒在地下。
大家纷纷起身,霍振庭哆嗦着连声叫着快送进医院。严厂长转过神来,忙命小何抱起白玉兰,噔噔噔奔向停在宾馆外面的小车,把白玉兰放到车上,以最快的速度驰向县城医院。
多亏抢救及时,白玉兰终于转危为安。当她睁开眼睛时,看到霍振庭和严厂长都在,使她更为惊喜的是,丈夫徐华和儿子小帆竟然也在这里。
原来,徐华昨天一时冲动,带着儿子出走。但到了县城汽车站,他又后悔了。如此一走,该去哪里落脚呢?儿子又不停地叫着要妈妈,吵得他心烦意乱。无奈只得先暂住旅馆,然后再做打算。刚才他去医院旁边的一个售货亭买香烟,刚巧遇上了也在那里给白玉兰买补品的严厂长。从严厂长那里听说了妻子遭遇不测的消息,顿生恻隐之心,急忙带着儿子来到了医院。
白玉兰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眼泪奔眶而出。医生诊断说是精神受到压抑,以致崩溃,从而导致身体极度虚弱。
霍振庭转问徐华:“徐先生,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徐华犹豫片刻,便把妻子的所谓艾滋病的事情说给霍振庭听。霍振庭听罢,气得浑身发抖,气喘吁吁:“谁这么可恶,无辜中伤她?有天做证,她是个清白女子!徐先生你是听谁说的?
徐华向严厂长瞟了一眼,霍振庭看在眼,转向严厂长:“严先生,你这样做,是何居心哪!”
严厂长慌神了,结结巴巴争辩说:“霍老先生,你冤枉我了,我是听徐华说。”
徐华道:呸,你胡说!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这话的?我是吃了迷魂药,糟践自己老婆呀!”
严厂长针锋相对地说:“那天,我想问道玉兰投资的事跟霍先生谈得怎么样了,我打电话去宾馆,她不在,我又打电话到你家,你说她不在家,我就问你她为啥还不回厂,是不是得病了?你说她得的是艾滋病。我耳朵灵着呢,不会听错的。”
话音刚落,徐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大家面面相觑,都感到莫名其妙。只听徐华说道:“误会天大的误会!严厂长,是你听错了
“什么,我听错了?”
“那天你打电话给玉兰,她在里屋跟儿子小帆玩捉迷藏,她让我代她接电话,既然你问到她得病,看到她跟儿子的亲热样,我就顺口戏语一句得了‘爱子病’,谁知你竟误成了艾滋病,然后在厂里传开,我又从大家那里听说。这一环扣一环的,一时怎么解得开呀!”徐华缓缓说道。严厂长红着脸,窘迫地说:“怪我酒后胡言,委屈了玉兰。
此刻,事情已经真相大白。徐华俯身攥紧白玉兰的手,愧疚地说不出话来。
霍振庭听完,气愤的咳嗽不已。他没想到这位严厂长头脑会如此简单,遇事不加分析,反而散布谣言。“我,我决定取消同贵厂签订合同!”霍振庭指着严厂长说道。
严厂长一听,沮丧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