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叔继承了我祖父曾经有过的荒唐的行医生涯,但他能够长久地持续下来,证明了他的医术不同于我祖父那种纯粹的胡闹。
他一旦穿上那件污迹斑驳的白大褂,便能以医生自居了。
——祖父晚年的形象就像一把被遗弃的破旧椅子,以无声的状态期待着火的光临。
——我哥哥虔诚的神色,使我父亲不厌其烦地讲述同样的道理,并不觉得那已经是废话了。
——那种灾难即将来临的恐惧眼神,从孙有元眼中放射出来。
——孙有元端坐在竹椅里,回想那个年轻漂亮而且曾经富有过的女人时,那张远离阳光的脸因为皱纹的波动,显得异常生动。
我经常偷看到那脸上如青草般微微摇晃的笑容,这笑容在我现在的目光里是那么的令我感动。
——他脸上的笑容依然在进行着微妙的流动。
——孙有元晚年竭力讨好家中任何一人,他的自卑使他作为长者,难以让我们尊敬。
——我现在回顾他当初的背影时,已经像一个阴影一样虚无了。
——我精力过人的父亲挥动拳头时,就如母亲挥动头巾一样轻松和得心应手。
——他的笑容就像是有力击来的拳头一样,我竭尽全力不让自己立刻逃走,用响亮的喊叫来掩盖内心的慌张。
——然而当他体力逐渐丧失的同时,内心的力气却成长了起来。
——孙有元面对屈辱时的镇静,给我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
他总是慈祥并且微笑地望着别人对他的攻击。
——五年的时间使我承受了大量的记忆,从而将我过去的记忆挤到了模糊不清的角落。
虽然我能够记住家庭的所有成员,可他们的面目已经含糊,犹如树木进入夜色那样。
在我记忆迅猛增加的同时,祖父与我相反,疾病和衰老开始无情地剥夺他的往事,他在一条最为熟悉的路上迷失了方向。
——生命在面对消亡时,展现了对往昔的无限依恋。
——我对父亲和家庭的仇恨,正是在为祖父催死的敲打声里发展起来的。
我当初的心情,就如一个死囚去执行对另一个死囚的处决。
——孙有元不是一个懦弱的人,起码他的内心不是这样,他的谦卑在很大程度上表达着对自己的不满。
——她神态安详地沉浸在那单调和贫乏之中。
我不知道我在那里站了有多久,当她向我转过脸来,我看到了一双大而空洞的眼睛,从而让我现在回想时看不到她的目光。
接着是很细的声音,像一根线穿过针眼一样穿过了我的耳朵。
——李秀英是一个真正弱不禁风的女人,她告诉我风是最坏的东西,它把尘土、病菌,以及难闻的气味吹来吹去,让人生病,让人死去。
她把风说得那么可怕,使我在童年的印象中,风有着青面獠牙的模样,在黑夜里爬上我的窗户,把玻璃磨得沙沙乱响。
——玻璃起到十分奇妙的作用,它以透明的姿态插入到李秀英和外界生活之间,既保护了她不受风和尘土的侵扰,又维护住了她和阳光的美好关系。
——阳光是很想照到这里来的,是山把它半路上劫走了。
——当时我是多么想把泥水溅到过路人的裤子上,我用胆怯禁止了自己的小小欲望,没有出现的后果向我描述了自己遭受惩罚的可怕情景。
——那三个孩子则是大笑地逃跑了。
我突然发现了逃跑的意义,它使惩罚变得遥远,同时又延伸了快乐。
——我立刻哑口无言,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我一点准备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