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出使伽罗城的车队只有三辆马车,使节坐在前面,送给水冶城主的礼物放在中间,我和水鸢作为随行人员跟在最后。同行的还有五个卫兵,三人驾车,两人骑马,一行人就这样顺着古丽江北上了。
使节几乎从不露面,吃饭和睡觉全在马车上。我曾提议扎营休息,却被卫兵驳回去了,“路途凶险,不宜停留。”
卫兵说得很有道理,北州郡流匪猖獗,伽罗城一带尤盛,我在这里没少吃苦头。
不知道央佳和淡月如今在哪,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以身犯险啊。”
车马队进入伽罗地界后,明显变得慎重起来。白天两名骑兵会提前探路,晚上车队则收缩在一起,借着月色摸黑前进。
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遭受了三次流匪的袭击,两次在白天,一次在夜晚。五名卫兵骁勇善战,下手也异常狠毒,前两次都将来犯的流匪屠杀殆尽,唯独第三次,让一个重伤的流匪趁夜逃走了。
“这下麻烦了。”卫兵头领对我们说道,“还剩下两天的车程,大家绷紧点,到伽罗城之前都不要休息了!”
当时我还不理解他为何如此紧张,事实则很快告诉了我答案。
就在抵达伽罗城的前一晚,一支超过二十人的流匪队伍袭击了我们。
尽管早有防备,车马队还是在一瞬间就被流匪冲散了,卫兵头领自知战胜无望,便叫我们先跑。
在北边流浪的时候,我见过很多次这样的场面了。和流匪赛跑是没有用的,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追击。
我没有信心可以反击,便拉着水鸢,趁乱逃到江边,一头扎进了水里。
“在水里忍一会,天寒地冻,流匪不会下水来找我们的。”我对水鸢宽慰道,却发现她在拼命摇头。
“冷吗,冷就抱着我。”
水鸢先是摇头,接着又使劲点头。
“到底哪样……”
我将水鸢抱进怀里,小声劝她放松,可她的面色却越来越痛苦,“莫非……你不懂水性?”
水鸢咬着牙点了点头。
“别紧张,放松四肢,慢慢呼吸。”
“唔……”水鸢刚刚张开嘴,就灌了一大口水到喉咙里,面色愈加难看了。
“慢慢呼吸,不要喝水。”
“怎……怎么可能……呼吸啊——”水鸢又吞了一口水,反而好受多了,“咦,为什么我可以呼吸?”
“我也可以啊。”“为什么你也可以?”“懂水性就可以啊。”“懂水性也不可以啊!”
霎时间,我们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我问道:“人一般……不能在水里呼吸吗?”
“不能啊!”水鸢斩钉截铁道。
又是一阵沉默。水鸢开口道:“看来你的万年青,不止有治愈的能力。”
“怪不得,流匪从来不下水……”我恍然大悟道。
在水下待了没多久,我们就从慌乱中恢复了平静。
岸上的刀兵声不像刚才那般激烈了,那五名卫兵恐怕凶多吉少。水鸢看出我的担忧,问道:“要我出手吗。”
“有把握吗。”我反问道。
水鸢想了一会,“二十多个流匪,应该没问题。”
“那就去吧。”
水鸢爬上岸后,没多会就回来了。
“这么快?”
“我去的时候,已经结束了。”水鸢向我伸出手,“你也上来吧。”
回到战场,地上一片狼藉,流匪和卫兵的尸体七零八落,只剩下头领孤零零地站在中央,默然望着远方。
看见我和水鸢无事,头领长舒了一口气。我向他询问刚才的情况,他说手下的兄弟们都牺牲了,他拼出性命和流匪杀到一起,回过神来就成了这副场景。
“使节呢?”
我一问,头领才恍然想起来,连忙跑到使节的马车旁,掀开车帘,高声欢呼道:“他们都没事!”
我和水鸢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原来使节不止一个人啊。
重新上路,车队的规模缩减了大半。头领骑马探路,水鸢和使节们挤在仅剩的一辆马车里,我则变成了马车夫。
使节共有三人,全部穿着厚重的长袍,戴着严实的面罩。要是在夏天,这样装扮可是要命。其中的小个头使节从不说话,另外两人从声音判断,一个中年,一个和我年纪相仿。
送给水冶氏的贺礼被流匪毁了,使节们有些发愁。一路上,水鸢都在和他们讨论补救的办法,直到马车驶入伽罗城,三人方才达成一致:随机应变。
晌午时分,我们抵达了城主府,递送文书,稍作歇息,当晚就受到了城主的接见。
进了城主府,才知道水冶城主最近在养病,不便见客。接待我们的是城主夫人,水冶白苏。
白苏对我们的厌烦全部写在了脸上:“告诉你们的北阳城主,别再派使节来了。”
尽管如此,白苏还是办了一个小型宴会招待我们。作为随行人员,我和水鸢只能站在使节后面,眼巴巴看着他们享用美食。
小个头使节一口没吃,中年使节只顾喝酒,只有年轻使节又吃又喝,非常享受。而我偏偏立在年轻使节后面,时不时咽一口沫子。
宴会进行到中途,使节奉上贺礼,那是一个模样普通的盒子。
酒正喝到高兴处,白苏当场打开盒子,从里面拎出一只白色的小物件,仰面大笑起来:“你们的北阳城主真是有趣,贺礼就送这么一个玩意儿?”
我定睛一看,顿时怔在了原地。
那是一枚蝴蝶玉簪。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吃惊之余,听见年轻使节解释道:“我们在路上遇见了流匪,原先准备的贺礼都被糟蹋了。这枚玉簪代表了三位使节对水冶氏的诚意,以及对北阳城主的忠心。”
白苏笑过之后,爽快地接受了这个解释,顺手将簪子别在头上,带着醉意询问身边的侍女:“好看吗?”
侍女纷纷称是。
宴会继续进行。中年使节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便提出了议和的事情。
原本兴致渐浓的白苏,一听这话,顷刻间拉下脸来:“这事没得商量!”
被酒气熏得微热的大堂,骤然间凉了下来,在场数十人,无一敢言语。
然而中年使节不依不挠:“北阳城主下定了决心,北方局势一日不稳,南征大业一日不兴。”
听到这话,我心中一凛。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使节该讲的话,更何况他是来议和的。这无异于将水冶氏置于了敌对的立场。
但白苏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使节的无礼,只是冷声笑道:“你们想南征就南征,跟伽罗城没有半点关系。但你们要是想吞掉伽罗城,我就叫你们吃不下又吐不出!”
强势而干脆的女人。我不禁在心中感叹,与她谈判需要的不是晦涩的谋略,而是不屈的勇气。
中年使节似乎深谙此道,继续抗争道:“我城使节数次出使贵府,却从未见到水冶城主,北阳城主想亲耳听听水冶城主的意思。”
这话更是了不得,我若是水冶氏,可以将这个使节一通乱棍打出去了。
果不其然,白苏闻言拍桌而起,“那就叫你们城主自己来!”
这时,水鸢悄悄将头凑了过来,低声耳语道:“这个使节,真的是来议和的吗?”
我摇了摇头,“咱们静观其变吧。”
中年使节毫不变色,转头问小个头使节,“还没好吗?”
小个头使节摇了摇头。
这个举动让在场的人都很困惑,似乎这是他们俩才知道的暗号。
中年使节皱起眉头,再次转向白苏道:“城主夫人,此次前来,还有一事想要询问——”
白苏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醉意和怒气一齐涌上脸颊,脑袋像是要冒出烟来。中年使节微微一顿,继续说道:“巴乌胡音逃出北阳城后,是否藏在了伽罗城中?”
到此为止,中年使节丢掉了所有礼节,变成了活脱脱的质问。
令人意外的是,盛怒的白苏竟然冷静下来,只见她坐回位子,瞑目静思了片刻,缓缓说道:“你们,做好领死的准备吧。”
此言一出,中年使节立刻掀开厚重的袍子,从中拔出一柄长剑。剑身来不及出鞘,便和迎面抽来的黑影撞在一起,“当——”中年使节被生生击退了数步。
“刷”的一声,长袭未果的黑影回到白苏手上,现出了狰狞的样貌。
“好生厉害的鞭法。”中年使节完全褪去长袍,露出了本来面目,“我柳某今天就来领教领教。”
这中年使节,我曾经近距离见过一次,正是柳城主。
“哈哈哈——”白苏一脚踩在桌子上,居高临下道,“柳老贼,你果然当了花开氏的走狗!”
“疯婆子,你要挡我南征大业,我就取了你的脑袋!”柳城主说完,拔剑而上,转瞬间与白苏战在一起。
闻讯赶到府院卫兵向大堂涌进来,头领刚刚弄明白状况,将我和水鸢护在身后,紧张说道:“这里交给柳城主,我带你们杀出去——你们两个,也跟我一起走!”
后半句是对使节讲的。年轻使节慌乱起身,不料脸色骤变,“呕——”嘴里吐出一团骇人的血肉,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饭菜有毒!”头领惊恐不已,转身再看小个头使节,已经不见了踪影。
“动手吗?”水鸢问我。
“先挡住这些卫兵。”我说道,“你助头领大哥一臂之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