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石碑

chapter1

        我面前的杯子又空了。清晨混沌的阳光透过糊满污渍的红绒布窗帘,像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凹凸不平的木制桌面上,将杯影拖长。影子瘪下去一块,正如杯子瘪下去一块。我站起身来抽了抽鼻涕,胡乱地用脏手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在这偏僻又肮脏的酒馆里看起来体面些。酒保蜷缩在巨大的木质吧台下面睡觉,我能听见他极具节奏的呼噜声,那拍子和昨晚皮肤黝黑的脱衣舞娘扭臀的拍子一模一样。她可真带劲!可我口袋里只有九个锡币,仅仅够给我的杯里蓄满最便宜的波子酒。我踉跄着起身,口袋里的锡币叮当作响,左手臂被我自己压得发麻,几乎握不住杯子,可是这不打紧,我只要再来一杯酒的就能好起来。

        我手臂里的血液还未来得及恢复正常循环,酒馆的门就被粗暴地踹开了,一个精瘦的小男人弓着背走了进来,穿着上好的绫罗袍子,袖口用金线绣着箴言,字与字之间镶嵌着宝石,它们反射着阳光,在酒馆的天花板上打出零碎的光斑,把前几天某个酒鬼吐上去粘住的口香糖的每一个皱褶都照得清清楚楚。精瘦男人脚上的皮靴子裂开口子,露出他沾满泥土的大脚趾和藏污纳垢的指甲缝。他身后跟着同样穿着华美的袍子的一男一女,只是他们俩就体面多了,皮肤白净,指甲修剪得整齐。女人的头发用黑色的发带高高束起,眉毛拧着,眯着眼打量着这个面积不大的地方,领口有白狐狸毛围着,内里是黑色绣花的短衫长裤,脚下踩着双簇新的小羊皮靴。她的手按着腰间一把朴素的旧短刀,撇着嘴,十分不悦。女人冲旁边的胖男人耳语两句,惹得胖男人哧哧笑了,他嘴边的小胡子扯着他的厚嘴唇咧开,露出嘴里黄黑相间的牙。“怎么样?”胖男人冲吧台边精瘦的男人问了一句,我端着杯子已经走到了波子酒桶的旁边,拧开阀门。酒液滚进杯子,发出沉闷的咕嘟声,带着人的心往下沉着,深不见底。

        精瘦的男人随手捡起手边不知谁用过的餐叉,握住它用力锤打着吧台,“人都死绝了吗?”他从嗓子里挤出喊声,尖利嘶哑的声音摩擦着我的耳膜。吧台发出咚的一声响,酒保揉着头龇牙咧嘴地站起来,“要什么?”。我把九个锡币从口袋里掏出来扔到吧台上,酒保一伸手把我最后的家当都揽进了他的钱盒子。“去中庭啊”,瘦男人笑嘻嘻地把身子往前探,手里的叉子轻佻地挥动,比划着中庭的方向,叉子几乎快要碰到酒保的鼻尖。“200个金币”,酒保不耐烦的漫天要价,揉头的手并未停下。瘦子回头看了看胖子,眼睛边的褶子挤到一起,笑得更加夸张。胖子一言不发地解开腰间的袋子抛给瘦子,袋子落在瘦子手里的那一刻,金灿灿的反光和动听的碰撞声充满了整间酒馆,酒保还没来得及张嘴,我就伸手捏住了袋口,上好的布料柔软得仿佛要融进我的手心,“我去。”

        酒保一愣,向地上啐了口口水,一边用脚用力擦着地一边斜着眼看我,“禾也,你挺有本事啊?”我低着头没说话,杂乱的头发形成一片阴影挡住我的脸,我仍旧捏着袋子口,掌心微微有些发汗。跨刀的女人往前走了一步,离我更近了一点,“我们没有资格进入中庭”,她的声音和她的脸一样美,带着富人区里特有的清脆和无辜,但更多的,是期待和犹豫。酒保嗤笑着,双手撑着吧台冲女人高声喊:“疯娘们儿,你今天是来找人陪葬的吗?擅闯中庭可是死罪”。胖子盯着酒保露出的脖颈和吧台下钱盒子的一角,面沉似水。瘦子撇着嘴伸手,想从我手里拿回袋子。“那得1000个金币”我抬头看进她美丽的眸子,眼见她瞳仁中一点一点燃起亮光。

        在女人说出好字的同时,酒保短促的尖叫声填满了整个酒馆,一把餐叉深深插进了他的喉咙。鲜红的血像波子酒一样嘟嘟地滚出来,沉默地滩在了吧台上。瘦子在酒保的背上擦了擦手,在血液从桌上滑下去之前将钱盒子抓了起来。他掂着步子,笑嘻嘻地把它递给我,“你酒买贵了,波子酒只值3个锡币。”我没敢接它,也再没敢看一眼酒保,浑浑噩噩地往外走,却也不忘带上那袋子金币,那是我该得的。

        酒馆离小镇还有一段距离,窄窄的田间小路不知害多少醉酒的农夫摔了满身泥水,农田里劳作的人们只顾忙绿着糊口的工作,没有一个抬头看看这奇怪的行人。穿过农田,再翻过一座小山包就是边南镇,我太久没有离开酒馆,几乎都快忘记镇子的风貌了。

          “你叫禾也?”瘦子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背后,笑嘻嘻的与我攀谈,我只点点头,不由自主的瞥了一眼他露出的脚趾。越来越脏了,我心想,强迫自己看向不存在的远山。瘦子丝毫没有体会到我的冷淡,反倒靠近了我些,他的喉咙里像是永远有两片金属在摩擦,尖利的声音从我的后脑勺顶上我的天灵盖。“你是边南人?”他的笑容里有我读不懂的东西。“不是”我试图与他们保持距离,妄图在这场交易里独善其身却满载而归。“那是边北的?”胖子也参与进了这场问答,他的语气让我觉得我在进行什么智力问答游戏。“不是”我几乎要看见小镇了,进了小镇,或许琳琅满目的吃食能让他们闭嘴。“那是哪儿?中南郊区?”瘦子上下打量着我破烂的外套,我感觉他能从我胳膊上磨破的洞里直视我的身体的全貌。

        “我们到了”我停下脚步,指着面前三根巨木搭成的镇门,边南镇的字样被深深横刻在顶上的那根木头上,陪着它们腐朽,被雨水泡得发涨。我往旁边退了一步,让他们先进镇子。胖子和瘦子并肩笑着往前走,瘦子看见了不远的糖饼摊,要胖子掏出几个锡币买几个尝尝,女人走到我身边时停了一下,低声说了句什么,没等我反应过来,她也往前走进了镇子。

        我下意识的愣在那里,直到糖饼堵住了瘦子的嘴让他无法再聒噪些什么,我才仿佛听清那句低语:“你是中庭人。”她的声音不带任何起伏和好奇,我甚至无法辨别那句话的意味是什么,但我的胸中在那一瞬间生出了一双利爪,将我最后的理智撕裂成两半。我死死盯着女人的唇,可它再没张开。

        我要杀了他们,我的脑袋里只剩下这句话了。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6,287评论 6 49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2,346评论 3 392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2,277评论 0 353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132评论 1 292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147评论 6 38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106评论 1 295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019评论 3 417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8,862评论 0 274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301评论 1 31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521评论 2 332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682评论 1 34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405评论 5 34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0,996评论 3 325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651评论 0 22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803评论 1 268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7,674评论 2 368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563评论 2 352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