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怎麼可能過得去?」
「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讓它過去,積怨太深了......」
「你看,我現在都還待在湖底呢,我一直都沒上岸 .........」
這些是蘇明玉被二哥明成痛打之後,對暖男小石説出的心底話。
表面上看起來,蘇明玉在這件事當中表現得四平八穩,占盡上風,她甚至聽了小石的話,把二哥向她道歉的視頻刪了。實際上呢?這件事在她心裡,在她身上,根本沒有過去。
這個「沒有過去」,就是所謂的創傷。
許多人是懷著像大哥明哲那樣郷愿籠統的概念來看這種事的,「兄妹打鬧」「至於嗎?」「畢竟是一家人」「過去了就算了」,這種話聽多了,當事人自己都會在輿論壓力下覺得:我是不是小題大作了?甚至會期待自己能很快就讓事情「過去」,然而正是這些壓力和期待,使一個創傷事件變得更複雜影響更加深。
在腦點療法𥚃面,我們說創傷就像是一個個的膠囊。不論是再大或是再小的事件,也不論我們在這件事當中屬於有理或沒有理的一方,只要這件事超出個人當時所能承受的範圍,我們的身體和自律神經系統就會有一連串自動化的反應,這些反應常常是很細微的瞬間內在歷程,並且不經過大腦,而直接由原始腦產生,這些歷程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保護自己。既然事件發生當時我們無法承受,我們的身體會將這個經驗打包封存,同時將和這個經驗有關的一切影象、聲音、氣味和情緒儲存起來,就像一個膠囊。這些大大小小的膠囊藏在我們的身體𥚃,也埋藏在腦海中,就像是血管中的栓塞,它們會不時在腦海中浮現,造成情緒暴發或是長期悶悶不樂; 在生理上它們就是我們身體上的弱點,時間久了成為大大小小的病痛; 在人際關係上,它們則像是地雷,一觸即發,使別人無法靠近。
聰明美麗,能力超強的蘇明玉身上有很多膠囊。她為什麼會在倦極了的時候才回家,而且習慣睡在浴缸裡? 她為什麼老是喝那麼多酒? 為什麼她第一次去小石的餐廳就在沙發上睡著了? 她在商場上縱橫自若,為家人買單面不改色,可是有誰真的在乎她,又有誰給過她家的感覺?
我想有很多人會說,我寧願做蘇明玉,做了蘇明玉再說。誰不想呀?除了師父以外,不需要看任何人臉色,也不受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媽寶老公拖累,想度假就度假,想花錢就花錢,蘇明玉似乎是整齣戲的亮點,也是新女性的標杆。
我承認,我也想做蘇明玉。
可是,那和蘇明玉無關。
蘇明玉是人人羨慕的對象,不代表她身上沒有傷,也不代表她受的委屈已經「過去了」。媽去世了,不代表媽偏心兒子在她心裡留下的回憶也過去了; 她長大了,不代表過去父母和大哥漠視她,二哥欺負她留下的心理陰影就一筆勾銷; 被二哥打的傷好了,不代表她就不會怕黑、怕某些動作或聲音、不會做惡夢; 她逼著二哥道了歉,不代表她對他的印象完全翻轉,也不代表她從此以後不再感到敵意和威脅; 她是家裡最有錢的人,不代表她不受家人牽制; 她有能力把家裡每個人都安排好,不代表她感覺自己是家裡的一分子,更不代表她感受到家的溫暖,家的支持; 她不需要看男人臉色,不代表她信任男人,也不代表她容許自己在親密關係中放鬆,相信自己能承受得起失望,能愛也能被愛,更別提她知道如何輕輕鬆鬆做女人。
如果我是蘇明玉,我不會再委屈自己,我不會再因為周遭的人不理解而要求自己「過去」,我不會再忽略自己長久以來被忽視的感受,不會再要求自己「沒事」,或者「懂事」,我不會再等待別人看見我,而會先看見我自己, 我不會再等待別人還我一個公道,而是我先還自己一個公道,我要讓自己過得更輕鬆更洒脫,也要讓自己活得更開心更綻放。不管傷害我的人有沒有去坐牢,不管我得到多少物質上和口頭上的賠償,甚至不管周遭的人怎麼看我,只要我一直待在湖底,我就還沒有上岸。當王子出現的時候,我會像悲傷的小美人魚一樣從水底望著他,我很想和他在一起,但我要不是必須隱藏自己的魚尾巴,要不就是必須捨棄自己的聲音,臉上帶著甜甜的笑,腳底卻淌著血,腳上踩著美麗的舞步,每一步卻都是踩在刀尖上一樣疼。
為了我自己不再淌血,為了取回我的聲音,我得先看見自己。當母親逼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上我不想上的學校,而父親在我最需要支持的時候轉過身去,那一刻的我心中感受到的絕望,我要去看見,我要找到那個膠囊,並且以現在的我的力量去溶化那個膠囊; 當我被當頭痛擊,打倒在地,那一刻我的身體受到的衝擊,心中感到的震驚和強烈的混亂,我要找到那個膠囊,溶解它,再仔細感受一下; 當我忍受身體上的疼痛和往事重演帶來的心痛,周遭所有的人卻只是急著解決問題,而且把我當成問題來解決,我感覺到的背叛和失望,我也要去看見,這個膠囊𥚃面含帶的痛苦不比骨裂少,所以我不能輕視。所有我曾經歷過的無助,孤立,憤怒,恐懼,失望,悲傷,震驚,我全部要去看見,因為現在我不再是孤立無援,獨自面對,我會在有溫暖有陪伴,安全的環境下去做這件事。
最終,我會為我自己做這件事。
怎麼看? 怎麼找呢? 找到了,怎麼溶解膠囊? 怎麼做才會安全呢?畢竟,那真是太痛了!而且,膠囊一旦溶解,我怎麼消化膠囊𥚃面的東西?
這的確需要正確的方法,而且不能只是靠嘴巴說說。
如果我是蘇明玉,小石第一次令我心動令我感覺自己是個女人的一刻,該是他在我連站都站不直的時候一把抄起我,直接以男性才有的力量來支持我來令我感覺到他的體溫,這比千言萬語更實在更直接; 他看著我的時候穩穩的毫不閃躲的眼神,他在我身旁默默的陪伴,也會像和煦的陽光溶化我冰凍僵直的心; 他無條件支持我,不帶評判的立場,遠比那些無關痛癢的道理更滋潤我枯竭已久的心靈。腦點療法就是這樣一種既直接又溫和的支持,它幫助我們以自己的眼睛去看,由眼睛看的位置去找大腦中相對應的創傷記憶的位置,它也是一種完全尊重,完全開放的陪伴,治療師跟隨當事人內在的移動,而不去主導。如同新家排所說: 只是去看,不帶假設,不做評判。腦點也是以這種現象學的態度去和當事人工作。新家排中特別強調看見,代表們看不看彼此,他們的眼睛看的方向,良久的凝視,其實都是腦點。而神奇的是,當我們的眼睛看向正確的位置,一切內在的移動都可以加速進行。
祝福天下的蘇明玉們,去看,去解凍,在暖暖的春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