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爱录【20】
【原文】
爱曰:“存其迹以示法,亦是存天理之本然;削其事以杜奸,亦是遏人欲于将萌否?”
[译文]
徐爱问:“保存善行的具体事迹让后世效法,这是存养天理之当然。删削恶行的细节以防止人模仿,这是为了将人欲遏制在将要萌芽的时候吗?”
【原文】
先生曰:“圣人作经,固无非是此意,然又不必泥着文句”。
[译文]
王阳明回答说:“孔子删削编辑六经,当然就是这个用意。但是,你也不必拘泥于具体哪句话去纠结他怎么样。”
【原文】
爱又问:“恶可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何独于《诗》而不删郑卫[注]?先儒谓‘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然否”?
[注]郑、卫:指《诗经》中的《郑风》和《卫风》。
[译文]
徐爱又问:“既然对于作为教训的恶行,要保留教训而删去具体行为细节,以杜绝后世的模仿。那《诗经》里面为什么不把《郑风》、《卫风》删除呢?是不是因为先儒说的:‘把恶行示众,可以让人引以为戒,不要放荡了散漫放逸的心志’啊?”
[解读]
“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这句话是朱熹在注解《论语 为政篇》时说的。《论语》原文: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朱熹注解说:“凡诗之言,善者可以感发人之善心,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其用归于使人得其情性之正而已。”对于诗经里的诗句,好的,可以感发人的善心。坏的,可以让人引以为戒,不要放逸了自己的心志。总之都是要人归于性情之正。
【原文】
先生曰:“《诗》非孔门之旧本矣。孔子云:‘放郑声,郑声淫’。又曰:‘恶郑声之乱雅乐也’。‘郑卫之音,亡国之音也’。此是孔门家法。孔子所定三百篇,皆所谓雅乐,皆可奏之郊庙,奏之乡党,皆所以资畅和平,涵永德性,移风易俗,安得有此?是长淫导奸矣。此必秦火之后,世儒附会,以足三百萹之数。盖淫泆之词,世俗多所喜传,如今闾巷皆然。‘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是求其说而不得,从而为之辞”。
[译文]
王阳明说:“我们今天的《诗经》,肯定已经不是孔子定稿的旧本了。孔子说过:‘要远离郑国的音乐,因为郑国音乐太淫糜。’又说:‘我很厌恶郑国的音乐扰乱了雅乐。’‘郑国、卫国的音乐,都是亡国之音。’这是孔子一门的家法。孔子所定的三百篇,都是雅乐,都是可以在祭祖的时候,或者在乡村演奏;都可以让人心志平和,涵养德性,移风易俗,孔子怎么会保留郑卫之风在《诗经》里呢?放进那些德性,不是滋长淫糜,倡导奸邪吗?这一定是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以前孔子定的版本被烧掉了。世间的宿儒,为了补足三百篇之数而穿凿附会添补进去的。那淫逸之辞,民间本来就喜欢传唱,所以街头巷尾都是。朱熹说保留坏的,可以让人引以为戒,只是此事没法解释,生拉硬扯这么说罢了。”
[解读]
郑卫之音乐到底是怎么样的靡靡之音,值得孔子如此郑重其事的去删除,去批判?很遗憾,郑卫之音早就失传了,我们已无从可知。郑风、卫风有多淫呢?根据《诗经》编选的《郑风》和《卫风》歌词来看,也没什么淫,就是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类,讲男女情爱的歌曲。
对于此,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角度来看待:
一是当时郑卫两地可能盛行所谓“恶俗”文化,类似于东北的“黄色二人转”,而入选《诗经》的几首诗歌是相对健康清新的,相当于今天的“绿色二人转”或格调比较高的小品。
二是对于沉溺于“男欢女爱”,与儒家倡导的“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念相冲突。所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怎可以“玩物丧志”呢!
三是王阳明说流传于世的《诗经》已经不是孔子删定的原本,而是宿儒穿凿附会添补的,这只是他的一种猜想,并没有考古学依据。不过,我们也不要拘泥于文字,现在只需要知道他实质是指社会思想文化领域的主流需要“正能量”来引导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