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麦子熟了，收割，脱粒，入仓，还要把地整出来再种秋粮，所以这个季节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

这几日，没事小亚就与龙哥天天腻在一起，她的整个身心都沉浸在幸福中，浑身充满了无限的活力，象个快乐的小蜜蜂，忙个不停。每天除了接替龙哥的母亲照顾龙哥的起居饮食，而且一日三餐餐餐不落，早早做好，让龙哥疲惫不堪的父母回到家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中午热了还给龙哥的父母往地里送水，并且不顾龙哥及他父母的坚决反对，拿起镰刀学着割麦子捆麦子。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干农活，不几天，细嫩的手就磨出了一个个血泡，白皙的皮肤晒得黝黑，裸露的双腿也被麦茬划出了一道道口子。

这天，龙哥家的麦子终于全部收割完了，接着又熬夜叫来脱粒机脱完粒，帮龙哥母亲筛完糠皮，天已大亮，小亚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累的骨头就是象散了架，水也没喝一口，一头扎在龙哥的床上，倒头便睡着了。

龙哥看着小亚如此疲惫，一旁用蒲扇给她轻轻的扇着，不禁又疼又怜！他能为自己心爱的人做的也只有如此了。同时，他感觉自己也是这个世界最最幸福的人，不知从哪看到这样一句话，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的那一刻，也为你打开了一扇窗，他不再抱怨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即使上帝只给他留了一扇窗，他也会感谢命运对自己的眷顾……

中午龙哥母亲把睡得正得的小亚叫起来吃了饭，把筛干净的麦粒晾晒在芦席上，忙了一晚的她眼睛都没合一下就又和龙哥父亲去整麦茬地去了。临走前嘱咐小亚在家歇着，看着麦子。院里有四五十只鸡，如果没有人看管，那晒着的麦子就会让它们糟蹋了。

小亚给龙哥穿上衣服，坐上轮椅 ，把他推到院里那棵核桃树下，怕他晒着，又给他撑了一把遮阳伞，沏了一杯茶，拿来他已经烂熟于心，但仍然爱不释手的《平凡的世界》。自己则揽了半篮子土豆，忙着削土豆皮准备晚饭。

正当龙哥给小亚和院里围观的几个孩子读小说的时候，突然，南山头压过一朵黑云，随着一道闪电，豆大的雨点就啪啪地落了下来。

“有雨，快，收麦子去！”

听到龙哥的喊声，小亚立刻扔下手中的刀子就去收席上的麦子，可哪里还来的及往屋里收？顷刻，院子麦场上的泥水横流四溢，院里家家都晒有麦子，但是只有几个半大的孩子，他们在龙哥的指挥下，把芦席遮掩起来，再用砖头压住，防止麦子被雨水冲走，一年的辛苦也是白搭了。刚刚用芦席掩住麦子，雨点就变成了冰雹。小亚急忙让孩子躲在屋檐下，回头才发现龙哥还在树下，一道白光挟带着震耳欲聋的炸雷，震得小亚差点懵了，来不及带点雨具，飞奔来到龙哥身边， 把他推离大树下。这样的雷电待在树下是最危险的了！当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龙哥推进家里，地上已经落了一层玉米粒大小白花花的冰雹，她和龙哥也成了落汤鸡。看到小亚贴在身上的衣服，若隐若现美丽的胴体，龙哥很不自然的扭头转向门外，看着渐小的雨势，小亚也发现了自己的窘态，她羞红了脸，慌忙进屋换了衣服出来，又把全身湿淋淋的龙哥扶上床，找了身干净的衣服帮他也换上。这时，地里干活的人们才顶着衣服匆忙赶回来，而雨已经停了，太阳又露出了笑脸。但是潮湿的地面已经无法再晒麦子，小亚帮龙哥父母把麦子收起晾在堂屋的脚地上。

吃过晚饭，龙哥父母已经累了一天一夜，就早早睡下了。小亚却没一点睡意，她赖在龙哥旁边陪他说话。

“哥，你想洗澡吗？”小亚忽然问龙哥。

“呵呵 ，怎么不想呢？做梦也想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呢。”龙哥很爱干净，可洗个热水澡对他来说却相当困难，他不想给年老的父母添额外的负担，再说也是个大小伙子，怎么好意思。每天晚上只能让母亲给他备盆水，然后在床上铺张油布，自己擦洗一下。

“嗯，那今天我帮你洗！上次我在街道还买了一个搓澡巾呢！”

“你自己洗一下吧，在我们这，也让你受尽了委屈，连洗个澡都这么困难，我自己来就成。”

“不，我要给你洗！”

“你……我——会难为情的！”

小亚烧了一大锅水，自己先在里间屋子坐在盆里全身上下冲洗了个痛快，想搓搓背，就是够不着，于是隔着墙对龙哥说

“哥！”

“嗯！”

“我想搓搓背！”

“噢！那……我帮你？”

“那你把灯关了！”

龙哥关了灯，小亚双手抱着胸走出来，递给龙哥一块湿漉漉打着香皂的毛巾，趴在床边。龙哥接过毛巾，小心地替小亚搓背。

朦胧中，碰触到小亚那光滑的肌肤，让龙哥难免有点心惊肉跳，怦然心动！然而小亚那瘦瘦的身体，一条条突起硌手的骨骼，使龙哥心里一阵疼惜！假如有可能，他多么想让自己心爱的人过上最美好最幸福的生活，让她尽快胖起来，健壮起来！

小亚洗完后，穿了一身薄薄的睡衣，用毛巾包着潮湿的短发出来。她给龙哥端来满满一盆热水，把一个凳子放在澡盆里，要帮龙哥洗澡。龙哥躁的满脸通红，说什么也不答应。

“你看看我这一百好几的体重，你能弄得动我吗？”

“别费话了，我知道你怕羞，还是关上灯吧！”

不容龙哥再三争辩，倔强的小亚关了灯，掀开被子，扶着龙哥的脚，把他挪到床边。平时上轮椅时，房顶拴有一个吊环，龙哥拉着空中的拉手，别人扶着他的脚就能上轮椅，不会费什么力气。可是要坐在地面的凳子上，由于空中的拉手没有那么长，就困难多了。小亚让龙哥抱着自己的脖子，她紧紧搂住龙哥的腿，用尽全身的气力，才把龙哥抱起来，转身下蹲的时候，龙哥感觉小亚的腿在阵阵颤抖。好容易让龙哥坐上凳子，小亚已经是气喘吁吁了。她小心的调好水温，然后仔细地替龙哥搓洗起来。多少年了，龙哥第一次这样痛快彻底的洗个热水澡，而且是面前这位他深爱的姑娘为他所做的这一切，心中又涌起一股幸福的热流……可洗完后如何把龙哥弄上床又让小亚感到了极大的困难，她俯下身子，让龙哥紧紧的抱着她，跟下床的时候一样，她抱着龙哥的腿，足足停留了五秒钟，深吸一口气，使尽全力，结果只把龙哥抱离凳子，怎么也站不起来了。喘了口气，用了比上次多出数倍的气力，希望像举重挺举那样，把龙哥挺起来，结果用力太猛，险些和龙哥一块坐在地上。而她呢，为了保护龙哥，双膝重重的磕在盆沿上，疼的她忍不住叫了一声。龙哥慌忙拉开灯，看到小亚的两个膝盖拇指大一块皮卷缩着，血很快就渗了出来。龙哥的心都疼的绞了起来，他后悔没能阻止小亚而让他心爱的姑娘遭罪。他狠很地捶着自己两条毫无知觉的腿，脸痛苦地抽搐着。

“哥，没事，就磕破点皮而已。”小亚慌忙安慰道。

“要不你到里面屋子去，我叫我父亲起来抱我上床？”

“我不，我要来。”

看着手捂双膝的小亚，龙哥也犯难了。仰头看着空中他平时上轮椅的拉手，灵机一动，想出一个方法来。

“小亚，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你到外面找根绳子，把绳子拴在空中的拉手上，我拽绳子，你扶着我的脚就行了。”

“能行吗？”

“试试就知道了。”

栓好绳子，小亚先秋在上面试试，很牢固，然后她双手搂住龙哥的膝盖，龙哥抓住绳子，双臂用力秋起来，身体就悬在半空中，离床还有半尺的距离，只要再换一下手，就可以上床了，但是龙哥缺乏锻炼的胳膊根本就没那么大力气，小亚也无法松手，眼看龙哥的胳膊已经没劲身体在一点点往下坠，情急之下，小亚猛地一蹲，还不等龙哥的身体坠落，又是一个猛挺，硬生生把龙哥挺起来，因为用力过大，小亚随龙哥一起跌在床上，趴在龙哥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半晌，龙哥才在“咚咚咚”地心跳声中醒悟过来，才发现灯亮着，自己赤身裸体仰面躺着，慌忙拉起被子，把自己包了起来。小亚也意识到了这一切，慌忙站起来，把龙哥的脚放进被子，收拾了澡盆，把地也用拖把拖得干干净净。

干完这一切，已经是凌晨1点了，小亚用椅子顶住房门，在龙哥身边躺下来，头枕在龙哥的胳膊上。

“哥！”

“嗯。”

“今晚我不想到里面去了！”

“这样不好吧！”

“哥，你爱我吗？”

“……”龙哥沉默良久，点点头。

“到底爱不爱？”

“爱！可我……”

“真的？有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只要有你的爱，我什么都不怕”！小亚坚定的说。

她紧紧的抱住了龙哥，龙哥也紧紧抱着心爱的姑娘，两颗激动的心也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十三

“哥，你最大的理想是什么？”

“我啊！没真正想过。”

“那我要你现在就想！”

“如果要说，我最大的理想也就是我的愿望，那就是有一份可以谋生的职业，天天有事干，不至于那么无聊，也可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也有一定的经济来源，金钱虽然不是衡量一个人的价值标准，然而金钱是养命之源，如果有一定的经济收入，我就会孝敬生我养我的父母，来回报他们这些年对我无怨无悔的付出，让他们过几天安生日子。如果还有，就是想过一个普通人那样的日子，和自己相爱的人过甜美平淡的生活，最好还有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但是这种想法已经被现实排除了。”

自从那夜以后，小亚就不顾龙哥的反对，每当夜深人静，龙哥的父母熟睡之后，小亚就会反锁上房门，毫无顾忌地偎在龙哥身边，枕着龙哥的胳膊，摸着龙哥剃的干干净净的下巴，听着龙哥的声音香甜的睡到自然醒。她的生活仿佛在来山里的那一天起，就彻底改变了，之前所有的一切，包括她的爸妈似乎都被她忘得一干二净了。她甚至在有意识的淡忘以前，把曾经生活了二十年的那个阶段从脑海中完全删除干净。因此，有意无意间，她把自己完整的溶入了这座山，这个小山村，这个贫穷残缺却非常幸福，快乐的家！精神上，她更加依恋身边这个虽然残疾，不能更多给予她幸福，却坚强而极富浪漫情怀和爱心，理解关爱她的男人！她坚信，假如一辈子生活在这里，即使有很多无法想像的缺憾，她也是幸福的！这种与世无争，平淡的生活难道不好吗？

“别想那么多了，我相信你的能力，只要你对生活充满热情，充满希望，愿意付出，肯努力，你的愿望就能现实，而且会越来越好！我感觉你应该走出这座大山，外面的世界才能让你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小亚环抱着龙哥的脖子，脸贴着脸说。

“傻丫头，生活是不会随你的意志而改变的。”龙哥习惯地在小亚鼻梁上刮了一下。“你看看，我的父亲母亲老了，特别是我父亲，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以前了，假如我父亲倒下了，我这个家的经济命脉就断了，那个时候我该怎么生活？一旦我的父母都离开了我，我该如何生存？走出去，我也想过，可是我父母是不会同意的，我不想让他们难过生气，虽然我现在看似快乐坚强，但一想到这些，就感到痛苦与迷茫，看不到自己以后的路在哪里。为了父母，还要每天强颜欢笑。”龙哥脸上显露出极少有过的消沉与愁苦之色。

“哥！别说了，如果你愿意，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小亚说，“你心灵手巧，头脑灵活，相信在广阔的都市天地里，你能开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来。如果呆在这山里，你的智慧和才能就被完全制约了，哥，我来想办法，说服叔叔和阿姨，让你走出去！”

第一次看到龙哥如此悲观伤感，小亚的鼻子也阵阵酸楚，她安慰着龙哥，同时对未来也满怀着憧憬，萌发了奇想。

“小亚，我知道你的善良，我也能感受到你对我深深的爱，恨不能现在就跟你结婚，但是我不能啊！我不能那样自私，你是一个健康的女人，你有权利享受一个正常女人的应该享受的一切生活，如果你嫁给我，注定痛苦，我做不到，小亚，我真的做不到啊！”

“哥，我不在乎，只要有你，我就是幸福的，哥，你懂吗？”

“小亚，我懂，你忘了我的未婚妻是怎么离开我的了？当我发现自己看你的眼神改变的那一天起，我时时刻刻都在告诫自己，别重蹈覆辙伤害你，我也希望你尽快离开，回到你应该生活的地方，而我也重归我以前的生活，可是另一方面，我却是那样的恋着你，心中无时不刻在想着你，几乎每天晚上闭着眼睛，做梦都想着你的影子。小亚，知道你给我洗澡的那个晚上吗？最后你躺在我怀里睡着了，而我却一夜没睡，你不能体会我那时有多痛苦……”

“哥……哥，我不要你痛苦，我要你幸福，要你快乐！你别这样想，我真的什么也不在乎，只要你爱我，别这样想了行吗？”小亚不停地替龙哥擦眼泪，自己的泪水却像断线的珍珠一样跌落着。

“小亚……”龙哥已经泣不成声了。“小亚，正因为我爱你，我才不能说服自己。”

“我明白，我明白，哥——可你想过吗？如果你不要小亚，你知道小亚有多痛苦吗？！小亚在这个世界只有你这个亲人了，如果你不要小亚，小亚该去向哪里？哥……呜呜”

……

平静的生活下两颗不平静的心，幸福着，快乐着，同时也痛苦的煎熬着

这一切虽然任何人都没有察觉，但是龙哥的母亲早就从两个孩子的种种迹象感知到了，但这带给她的不是喜悦，而是同样的痛苦。

十四

小亚这个城里女娃来家里一个多月了，至今没有要走的意思。最近村里传出了儿子与这姑娘某些风言风语，作为过来人，龙哥的母亲预感到了什么。这个精明能干却又命运多舛的母亲，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又让她回想起了痛苦的过去。随着儿女一个个长大成人及家庭经济情况的逐渐好转，她原本以为总该喘口气了，可没想更大的厄运降临到她最看重最偏爱的小儿子头上，那一刻，她感觉天都塌了下来，她多想替儿子承受这一切，他以后的路还长啊！呕心沥血才把儿子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并且让他重新鼓起了生活的勇气，迈过了人生的这道坎。可谁知，儿子又要面临他人生的另一道坎。凭心而论，小亚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她多么渴望有这样的姑娘成为未来的儿媳妇，但现在这种情况，且不说小亚的父母知道后会是何种反应，就是他们冲破了父母的阻力，儿子这种身体状况，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娃能熬得住一辈子的苦吗？一旦熬不住，儿子还能承受再次的打击吗？她太了解把感情看得高于一切的儿子，那样会把他人生的信念彻底摧毁。长痛不如短痛，她必须阻止这段感情的继续发展。就象一只要尽力保护自己翼下雏鸡的老母鸡，她要保护自己的儿子不要再受伤。

这天是集，饭后进地前，她给了小亚10块钱，让她到集上割点肉回来包顿饺子，改善一下生活。估计小亚赶集之后， 谎称种子不够回来取种子，她从地里回来，倒了一碗白开水，在儿子床边坐下来，喝了半碗水，犹豫良久，终于开口说：

“小亚来这么长时间了，给没给你说啥时候回去？”

“没有。”龙哥在给木雕维纳斯做最后的抛光。

“那给家里写过信没？”母亲问。

“没有。”龙哥仍然没停下手中的工作。

“那你没问问，她有啥打算？老呆在这也不是常法啊！要不让你姐在西安给寻个活？”母亲终于说出了她的想法。

“妈！”龙哥放下砂布，点燃一支香烟，说道，“如果她要留下来，不走了，你愿意吗？”

“娃啊！”母亲放下碗，由于过于激动，手在微微颤抖。“你咋这糊涂呀？你忘了会就咋走的？再说，要是人家她妈爸知道寻上门，说你这些娃年龄小不懂事，我这把年纪咋给人家交待？好娃哩，糊涂饭吃得糊涂事做不得呀！”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给她这样说了，她不在乎。”龙哥左手插在头发里，狠狠揪着，接着说。“妈，我也很为难，说实在话，我也不愿害人家姑娘，但是我现在真的舍不得她走！”

“妈知道，好娃哩，谁不想让自己的儿女有个好家？好结果？何况我和你爸早晚也得老，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们身后你该咋办？小亚这娃来这么长时间，确实是个好娃，假如她真的能留在你跟前，我和你爸走后肯定放心。但是你是这样子，她毕竟还年轻，过几年受不了这苦，把你闪了不说，也把人家娃一辈子害了。咱不能做这种昧良心的事啊！”

“……”这次轮到龙哥没话可说了。

“儿啊，如果小亚有心，你们就做个兄妹，以后我们做不动了，帮帮咱都行。但是要她留在这，这事万万使不得，你要不好说，

我说，你看行不？”

“妈，我明白了，你放心，我能想得开，不过你跟她说的时候，注意方式，千万别伤着她！”

“只要你能想开就行了，妈也是为你好。”

母亲离开后，龙哥陷在母亲的谈话中，头脑一片迷茫，一股苦苦的滋味游走在每个有感知的细胞里，找不着出路！

小亚从集上兴高采烈地回来，他依然陷在痛苦的思索中，无法自拔！为了掩饰，他早早打开录音机，放了一盘闵惠芬演奏的《二泉映月》。

“哥，我回来了。热死了！”小亚推开房门，手中拿着毛巾在擦汗。她并没注意到龙哥的情绪变化，走近龙哥身边，把毛巾递给龙哥，说，帮我擦擦背上汗。”

龙哥接过毛巾，撩起小亚的衣服，从肩头擦到后腰。

小亚伸手关掉录音机，转过身来，细细的瞅着龙哥，说：“你怎么了？！”

龙哥强颜欢笑：“什么怎么了？！我好好的啊！”

“是不是嫌我回来迟了？”小亚搂着龙哥脖子，轻柔地说，“你快过生日了，我想给你买件衣服，跑遍了市场，也没我中意的！”

“小亚，你不要对我这么好，好吗？你越是对我好，我越是痛苦！”

龙哥是不善于伪装的人，尤其在小亚面前，他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

“哥，你不要自责，我之所以这样就是让你知道，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你不要有任何心理障碍好吗？”小亚仍旧搂着龙哥，贴在他耳根认真地说道。

“小亚，我们生活在现实之中，无法想像的困难随时就会出现，如果脱离现实的理念，就是对客观事实的违背，会受到惩罚的。”

“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被刚才的音乐刺激了？以后别听这种伤感的音乐了。”小亚把磁带从录音机带仓里抽出来，放进抽屉，插进一盘流行歌曲，摁下播放键。

“不是……”

“那是什么，难道你不相信我？！”

“不，不不不，小亚，我就是不相信任何人，也不会怀疑你，你的真挚是不容任何人亵渎的。”

“那不就对了？！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我去做饭了，你赶紧把这尊维纳斯雕出来吧，我已经等不急了！”

望着小亚离去的身影，龙哥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了解自己的母亲，她只要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可他实在也无法割舍这段感情，一时之间，他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是幸福，还是痛苦？俨然喝了一杯加了糖的咖啡。

十五

7月22日，龙哥的生日，小亚起了个大早跑到镇上， 想给龙哥买个蛋糕，可是她转遍了整个镇子，也没发现一个蛋糕店。只好满怀遗憾地买了好多新鲜的蔬菜和肉，回家帮着龙哥母亲，做了一大桌的丰盛饭菜，龙哥父亲还拿出一瓶收藏多年好友送的陈年老窖，要和龙哥好好喝一杯。龙哥母亲能喝一点白酒，她也劝小亚喝一点，小亚推辞不过，试着辍了一小口，便被呛的直咳嗽，连眼泪都流了出来，龙哥看着心疼，便让她冲了一杯橘子汁，一家人围坐一起看似热闹的吃了一顿饭。在席中，龙哥的母亲几次想对小亚说什么，但欲言又止。龙哥看出了母亲的心事，她要与小亚摊牌了，一想至此，他的心中有一种刀割一样的痛，为掩饰，他只有一杯杯的喝酒，明知借酒浇愁愁更愁，可那辣辣的感觉，多少也让自己痛的感觉麻木一些，龙哥的父亲也喝了个半酣，这可是爷儿俩平生最放纵的一次。

饭后，父亲带着醉意午休去了，小亚帮龙哥母亲收拾碗筷，看着小亚在厨房忙碌的身影，龙哥的母亲心里又一阵辛酸，可她还是狠下心，决定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

“娃，你从家里出来时间不短了吧？”

小亚一边涮着碗一边说：“恩，一个多月了，我是直接从家里到这儿来的。”

龙哥母亲边把剩菜往柜子里放，边问，“你爸妈知道你来这了？”

“……”小亚沉默片刻， “不知道，我给他们说我去同学家，不过我给他们写信了，说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在外边打工。”

“噢，你出来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你爸妈肯定也挺想你的，你在我这，特别是麦收这段时间，帮了我们家不少忙，姨心里真是很过意不去，这以后我们这也不忙了，你就回去看看你爸妈吧！”

“没事，阿姨你放心吧！我会经常给家里写信的。”

“那就好，不过老憋在我们这小山沟里也不是办法，如果你在这呆急了，想出去，龙龙他姐夫在西安，让他给你找个合适工作，在西安你回去也方便，想来这儿也不远。”

小亚听出龙哥母亲的意思，她想让她走，为什么呢？隐隐约约她也能体会到龙哥母亲的良苦用心，所以她不在意。她也不好意思说她愿意永远留在这里，像她一样爱龙哥，照顾龙哥，将来完全接替她，让龙哥过的更幸福！她心里只是这样想着，没有说出来。

“阿姨，我知道你和叔很爱龙哥，可你们知道龙哥心里是怎么想的吗？他虽然残疾了，失去了很多，可他还有他的理想，他不愿这样活一辈子，他要用他的双手孝敬你们，回报你们的养育之恩，你看看他，会雕刻，还会修理，可是他的这些才能在这山里有什么作用？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怕我受不了这儿的苦，但是我会竭尽全力帮龙哥实现他的愿望，以后好好孝敬你们的。”

龙哥的母亲听了小亚的这番话，心中很是感动 ，但是小亚越是这样，越是坚定了她拆散他们这段不该有的感情的决心。看来硬把他们拆开会伤了这孩子的心，儿子也没法接受，不如让她出去呆段时间，时间久了，或许她自己就转变了，毕竟她还是个孩子嘛！想至此，她打定了主意。

小亚与龙哥母亲谈话后不几天，龙哥商店的朋友下来说，龙哥的姐姐打电话回来，说是在西安给小亚找了个工作，让小亚最近就出去看。龙哥听到这消息，知道他日夜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忍着心中的痛，装做没事似的把这事告诉了小亚，小亚想了想，说：

“哥，你愿意让我去打工吗？”

龙哥凝视着他那已经雕刻成功的维纳斯，故作在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听到小亚的问话，反问：“你想不想去？”

“我不想去，如果要去，我想让哥跟我一块去！”小亚说。

“我也想跟着你一块走出山，到城市开家自己的店，赚足够的钱，但是这可能吗？其中的困难我们都无法预料，太难了！”龙哥也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回答的说道。

“哥，这不是梦想，完全可能。”小亚说。“你的字不是刻的非常好吗？到西安咱们开家印章店，你的手艺那么好，保证生意红火，到时候说不定还有赚不完的钱呢！”

小亚的话让龙哥眼前一亮，“是啊，我的篆刻也不错，可以搞篆刻，没事的时候我也可以雕刻工艺品！”

“嗯，那我们就好好筹划一下，征得阿姨和叔叔的同意，咱们都去西安。”

“唉——”龙哥叹气地说，“谈何容易啊？我爸妈年纪大了，也帮不上我……还是算了吧！”

“那不是还有你姐吗？她可以帮咱们啊！”

“我姐？”龙哥说，“她与我姐夫都没正式工作，也是在那打工，现在连个家都没有，还是租房子住，我外甥快上小学了，他们一年挣的钱还不够花销的。不过我姐对我，我爸妈都不错，每年都要托人捎几次钱回来，少则二三百，多则四五百，如果没有她，我的日子更艰难。”

“那这样你看行不行？”小亚看到龙哥动心了，又想出一个主意来，“我去西安打工，等我熟悉了，把什么都弄好了，再回来接你，行吗？”

“这能行吗？”

“行，肯定行。”

这样说定之后，小亚第二天就匆匆收拾行囊，恋恋不舍告别了龙哥，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去了西安。因为此去不知道多久才能见面，小亚带走了龙哥刚刚完成的木雕——维纳斯。

十六

小亚走了，龙哥的心仿佛被抽空了一样，虽然自那以后母亲再没找他谈过，但他明白小亚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以前开朗健谈的他变的沉默寡言起来，父母不与他说话，一天也难得见他讲一句话，每天只是无休止的雕刻他的新作品，希望让忙碌来冲淡自己内心的苦痛。然而，小亚的音容笑貌在脑中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与她共处的美好的日子已象烙印一样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中！看到儿子如此，母亲也很心疼，可也让她更加坚定自己的做法是正确，她只有默默的给予他更细致的照顾来安慰儿子那颗受伤的心！

小亚到西安后被龙哥姐夫接到住处，龙哥姐姐早在家做好一桌丰盛的饭菜等着，他们对小亚很是热情，不住的劝小亚吃这吃那，但当小亚问及工作之事时，他们却有些闪烁其词，后来还是龙哥姐姐说，之前找的那个工作因为小亚迟一步，已经被人接替了，让她先休息，明天陪她再出去看看。

第二天，龙哥姐姐领着小亚逛遍了整个市场，嘴里说是给小亚找工作，其实就是领着小亚玩了一天，工作的事还是没有着落。

第三天早饭后，龙哥姐夫为难地说，最近的工作不好找，让小亚先回去，在家里等着，如果找到合适的工作就给小亚打电话。然后不由小亚分说，骑了一辆单车把小亚送到火车站，买了张回小亚家的车票，又给她买了好多吃的，目送着小亚上了火车，匆匆上班去了。

龙哥的姐夫离开后，小亚独自茫然的坐在座位上，不知该何去何从。她的手突然触到包里硬硬的东西，那是她出门时龙哥送她的木雕维纳斯，她的脑海立即出现龙哥坐在床上，焦急张望着窗外的孤单的身影，她不能离开龙哥，龙哥也需要她！这时，火车就要开动了，她想也没想，飞快冲下车，跑出火车站，直奔长途汽车站。好不容易等上了一辆通往龙哥县城的中巴，岂料，车到秦岭半山腰，前面出肇事，堵车了，她心急如焚，可也没办法只能干等着。

这时，下腹一阵阵绞痛，她这才想起自己这月的“朋友”要来了，每月一次的“朋友”来临对与她来说就象生一场大病，更糟糕的是她身边连一片卫生巾也没有。她忍受着愈来愈烈的腹痛，同时那一股股液体在不断的涌出，而她还穿着一条雪白的裤子，这让素爱面子的她感到羞愧难言，在座位上不敢挪动一步。好容易看到一家商店，她急忙让司机停下车，在包取了一件长袖巾在腰上遮羞，下车在商店买了一包卫生巾，上了一个厕所，发现雪白的裤子已经染了一大片。

中巴终于到了县城，已是黄昏，龙哥所在的镇地处偏僻，没有专门的客运车，只有几辆私人小面包每天不定点来回跑。小亚归心似箭，不愿住旅馆，却不知道在哪等车，只好给龙哥商店那个朋友打了一个电话，问明白之后，找到等车的桥头。这时下腹的阵痛更加剧烈，她双手捂着肚子，痛苦的蹲在路灯下，无望地盯着城里过来的每一辆面包车。

就在她已经丧失信心，准备等腹痛减轻后去找旅馆的时候，一辆挂有“хх”的小面包缓缓驶来，小亚欣喜若狂，生怕这车不停，不顾危险冲到马路中间，截住面包车。

小面包到镇上却再也不走了，无论小亚怎样央求加多少钱也无济于事。被小亚缠得不行了，小面包司机给小亚叫了一辆摩的，把小亚送到龙哥家的村口。

“哥，我回来了！”

大门已经上了栓子，龙哥父母已经睡了，龙哥拉着窗帘，电视细小的声音透着微弱的光芒，隔着窗玻璃传了出来。小亚站在窗外，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小亚，是你吗！”

听到声音，放着电视却沉浸在思念中的龙哥“呼”地坐起来，挑起窗帘，窗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以为是自己产生幻觉，失望地准备再躺下，小亚疲惫不堪的趴在窗台上，敲了一下窗玻璃。

“哥，是我！”

“妈，妈，快起来开门，小亚回来了！”

龙哥激动不已，大声呼喊母亲。听到喊声，龙哥的母亲心中一惊，这姑娘怎么又回来了？自己煞费苦心的计划全泡汤了，不由得对小亚产生一丝不满，“你难道就不能让我们过几天安生的日子”？她心中埋怨着，披着衣服打开大门，看着灯光下脸色苍白的小亚，一手倚着门框，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善良的她半责怪半关切地问道：

“你怎么回来了？要回来也不早点走，怎么这么晚？”

小亚强打精神，边往龙哥房间走，边说：“没找到工作，车在路上堵了。”

龙哥母亲跟在后面接着问：“那你饿不，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我不饿，你休息去吧！”

“哦，我看你也累了，那就早点睡觉，好好歇一下吧！”

“嗯，你睡去吧！”

龙哥母亲退出房间后，小亚关门的力气也没有了，包包往桌子上放也没放上去，掉在地上，她也懒得捡，身子一软，跌在龙哥怀里，满腔委屈顷刻释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