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龙终于等到了报仇雪恨的机会,贾总又要宴请工行了。贾总中午就通知担保部的人员全部参加。大伟推说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其实杨天龙知道他是和网友约会去了。杨天龙听到这个消息很是激动,中午下班之后他就去超市买了两包酸奶,一包饭前一袋饭后。杨天龙已经是迫不及待地等着天黑了。
下午四点贾总出发了。贾总载着一车人在高架上走了四十分钟才到,杨天龙估摸着都要出上海了。贾总选的地方称得上是世外桃源,这也说明贾总对工商银行的看重。木质牌楼古色古香,牌匾上笔墨酣畅的四个毛笔字——乡村怡园。青砖砌成的围墙,扇形窗户,里面郁郁葱葱,杨天龙以为自己走进了《红楼梦》里的大观园。
贾总背着手走在前面,大家紧随其后。左边是停车场,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弯弯曲曲地通向草木深处。越过一座木质小桥,隐隐约约听见溪流的声音,再向前,几块巨石叠就的假山,一条稍显浑浊的溪流注入水面激起一片泡沫。这个地方竟然还有泉水?杨天龙走近了才发现一根电线和一根水管附在假山上,假山背后一个抽水机嗡嗡地响。
大厅同样古朴简洁,清一色的淡黄色松木,木条地板很有弹性,走在上面发出咚咚的声音,酒柜也是木质的,可是却极不协调地摆放了花花绿绿的各色饮料。服务员的装扮就更有意思了,歪戴着小帽,青绿直裰,绑腿,老式布鞋,肩上随意搭着一条粗布毛巾。简直就是从《水浒传》里走出来的店小二。
见到客户,店小二猫着腰,毛巾往肩上一甩,尖着嗓子唱到:“客官,里面请——”
郝会计说:“现在就流行这个,叫复古风。”
不同于看菜单点菜,这里点菜要到厨房去点菜。贾总问厨师:“公鸡是现杀的吗?”
“肯定是现杀的。”厨师说。
“是柴火烧的吧。”贾总又问。
“放心,绝对是柴火。”厨师从外面鸡笼子里抓出一个公鸡:“这只行吗?现在就杀给你看。”
贾总真的看着厨师下刀之后才离去,贾总对待饮食有着近乎无聊的较真。
一个店小二挑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经过一段游廊,大家来到了一座青砖瓦房,匾额上书写着“杏花村”三个字。推开两扇板门,一缕“子牛”,店小二唱到:“杏花村到——客官里边儿请——”
进门就是两张太师椅,一套茶具,一张巨大无比餐桌,十多把把红木椅子。一台立式空调站在墙角。
贾总和郝会计坐在两张太师椅上评论着房间的摆设。杨天龙和司机小张在屋子外面看星星,胡乱预测着明天的天气。
眼看天黑了,贾总着急了,叫杨天龙道:“你到门口接一下吧,我怕他们找不到。这样也显得我们热情。”
杨天龙等了十多分钟,来了两辆车,杨天龙上前热情地伸出手去:“我是金祥的小杨。”
其中的一个胖子连说:“你好你好。幸会幸会。”
随行的另外一个人说:“不是他,认错人了吧。”先前的那个胖子警觉地抽回了手。
杨天龙继续等。又来了两辆车,瞬间钻出来七八个人,这次杨天龙认准了才迎上前去,报上自己的来历。其中一个人竟然说:“今晚是和金祥吃饭?”
杨天龙在前面引路,带着一帮人来到了杏花村。贾总见了都亲人似地拥抱握手。凉菜已经上来了,满屋飘香。酸奶刺激了食欲,杨天龙饿了。
双方关于就座你推我让起来。工商银行的杨行长最后大笑道:“这个位置我做不起,这个位置谁坐谁就得掏钱请客。”
贾总在哈哈大笑中坐了上座。
在贾总邀请下,大家动起了筷子。杨天龙负责倒酒。十多个人才一圈,就下去了两斤酒。斟酒完毕,贾总首先举杯,大家跟着举杯。空腹饮酒易醉,杨天龙牢记这一点,于是杨天龙假模假式地举起杯子,却只在唇边点了一下。先把肚子填饱,再好好教训他们。
杨天龙的位置是菜口,时不时要站起来传菜。此外他还要时刻留意所有人的酒水,这也是他的工作。司机小王倒是什么都不管,只顾着自己吃。杨天龙心想为什么伺候人的差事都是他的呢?回去找大伟算账吧,这其中至少有一半的工作都是大伟的。
酒过三巡,暖场结束。接下来是山吃海喝阶段,那就是八仙过海各凭神通了。在酒精的渗透下,他们个个面若春桃,有红似白,说起话来像个弥勒佛,慈眉善目,可亲可爱。杨天龙数了一下,酒桌上一共十二个人。一个人半斤的话,那不得喝上六七瓶?
杨天龙又开了两瓶,一圈下来又空了。
杨天龙喝了三杯,也有了些醉意。肚子也填饱了,复仇的时刻到了。正想从哪开始下手呢,贾总手指一挥:“小杨你去催一下。怎么还不上热菜?叫他们赶快上热菜。”
杨天龙到厨房转了一圈,贾总又说:“柴火鸡是柴火做的吗?一定要柴火烧的,不是柴火烧的不要,一定要看着他下锅。”
杨天龙嘴上干脆地答应着,心里却在埋怨贾总屁事太多。吃个菜也这么较真。他本来还想表现一下呢,这下倒好,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还有,贾总似乎特别喜欢发号施令的感觉。
杨天龙只得再次回到厨房,杨天龙问厨师柴火鸡做好了吗。
“正在做。”厨师说。
“我怎么没看见?”
厨师停下手中的勺子:“小伙子你烦不烦?要不你来做?”
杨天龙觉得也是,干嘛跟贾总一样较真?在外面干等一会,做做样子拉倒。杨天龙出了厨房发现墙角处有个灶台,一个大妈正在忙碌着,她一个人负责烧火,还负责烧菜,一个人忙得团团转。原来柴火鸡是在外面做的。看见杨天龙,大妈好像知道杨天龙是来催菜的,大妈说:“柴火鸡本来就慢,还得一会功夫,别急。”
杨天龙无聊地蹲在一边观看,大妈说:“你给我看着点,我方便一下。”大妈急急忙忙地走了。杨天龙捡起踢火棍,又添了一些柴草,看着黄容容的火苗舔着锅底,四周是黑茫茫的夜,杨天龙心里有些失望,远处歌舞升平,他的内心却失落起来。
他是什么?是跟班,是一个打杂的。现在他竟然监督一个大妈做菜,和一帮不认识的人喝得天昏地暗。杨天龙觉得眼前的灯红酒绿其实无聊透顶。
——远处传来尿液刺进泥土的声音。
杨天龙不喜欢喝酒,现在他却想在酒桌上耍耍威风。这个想法从哪冒出来的?杨天龙觉得自己有些陌生,他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呢?
大妈系着裤带小跑着回来了。
“家哪里的?”大妈问。
“安徽。”杨天龙说。
“我也是安徽的。”大妈说。
杨天龙并没有“他乡遇故知”的心境。他不想和大妈闲扯下去,撂下踢火棍转身走开了。
柴火鸡是两个人抬上来的,这一道菜就三百八十八,也是这里的招牌菜,贾总夹起一个鸡头执意要给杨行长,杨行长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接纳了。
贾总又炫耀起他作为吃货的知识,话说柴火鸡为什么这么香?贾总说:“一是食材要好,不是家养的什么火也没用。第二个是柴火温度低,烧的时间也长,入味。所以香。”
上了一道羊肉,贾总只吃了一块,就能够说出羊的产地,品种,甚至雌雄。杨天龙暗暗吃惊贾总对吃之研究。
杨天龙暗暗记住每个人的姓氏,待会他要表现一把,至少也得让贾总看看他的进步。两个行长,一个杨行长,杨天龙想尽一切办法往“羊”上靠。另外一个副行长是女的,这个好记。王行长最好记,胖得像一头猪。还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估计也就是普通职员,记不记也无所谓的。其余的杨天龙都认识,经常有业务往来的。杨天龙一个一个地敬酒,喝了一遍发现自己仍然清醒,杨天龙暗喜。
贾总则直接“炸雷”,这是一种不要命的喝法——满斟两碗,端平,对碰一下,一饮而尽。看得杨天龙心惊胆战,两腿发软。跟贾总比起来,杨天龙的战绩不值一提。
这次酒宴喝了六斤酒,堪称豪饮。贾总兴致很好,酒罢之后提议去唱歌,竟然赢得杨行长赞同。到了KTV一帮人又喝上了,先是一筐啤酒,后来又开了两瓶洋酒。杨天龙惊异于这帮人的酒量,就是这群饭桶撑起了祖国未来的天空?
杨行长首先唱了一首,曲调激昂,众人齐声叫好,大家都说杨行长是专业歌唱家。
贾总推说自己五音不全,死活不愿意唱。后来杨行长硬拉着他唱了一段,结果证明贾总果然是个公鸭嗓子。杨天龙没喝过洋酒,就尝试着喝了两口,感觉也没啥不同,都是酒,能醉人就行。再看看其他人,又是唱又是跳,真就这么高兴?真就这么好玩?低级趣味!杨天龙内心顿生鄙夷,这帮人有啥了不起?眼前歌舞升平,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沉浸在无法言说的迷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