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当我还是个初中生的时候,因为父亲的工作,有了一次随行旅游的机会。说起来那是我第一次旅游,所以我基本上什么也不懂。我不知道凤凰有什么风景可以欣赏,有什么美食可以品尝,更不知道有什么历史可以解读。匆匆的去,匆匆的回,现在除了放在家里的照片,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其他的记忆了。但至今我仍然记得一个对话。我们住在一个民宿里,民宿的主人是一个有了一些年纪的老爷爷,他们家的房子是在山腰上,我们站在他们家的阳台上可以看到山下错落有致的房子还有那条河。有一天早晨我们又在那个阳台休息,我听到了民宿主人和我父亲他们在对话。民宿主人告诉我父亲有哪些地方可以玩,有什么东西可以吃,最后还顺手指向了他们家对面的方向说,沈从文的故居就在那边……其他的东西我都不记得了,但是我记住了这句话和这个名字。年幼的我非常好奇为什么还要特别指出这个人的故居,他是一个多么厉害的人,有什么事迹呢?
说起来惭愧,这么多年我没有特别读过沈从文先生的作品,我对他的了解也是少之又少,但是因为那一个对话,他一直存在于我的心里。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当我无意间翻到有这一套写他生平事迹的书时,几乎毫不犹豫地就读了起来,因此走进了沈从文先生的一生,并产生了对他的钦佩之情,而我想这也完全解答了为什么当时那个民宿主人会为我们特别推荐去看看沈从文先生的故居。
因为我自己的原因,我先看了这本《沈从文的后半生》。打开书,看了几个章节,就开始走进了沈从文先生自我矛盾和纠结的那段日子,直到选择结束生命,当然最后及时救治回来了。这段日子,沈从文先生仍然是清晰、冷静的,但也是痛苦的。他分析自己文学创作遭挫折、无法追赶新时代变化等的原因,是那么的透彻而明晰。当他选择结束生命的时候,也许读者能感受到这仿佛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能感受到他仍然拥有一个板板正正的灵魂,但缺少继续想下的力量。
救治回来之后,他开始了漫长的精神恢复过程。而我无法说清楚沈从文先生是如何完成这些转折、如何将自己伟大又丰富的创作激情投入到历史文物的研究方向中的;沈从文先生又是怎么在精神恢复过程中进入到学校学习,完成自我“改造”的。在这期间他还不得不写作学习报告,而他并不会写那种顺应时代的学习报告。我当然也说不清楚他是如何在精神得到一些恢复,历史博物馆的工作达到一定稳定之后又在1966都1976年期间被被批评的;当然我更不能表述清楚沈从文先生又是如何在这期间继续投身在历史文物研究上,完成了几十万字的内容创作和研究,并且为了防止文稿遗失导致自己的”一点儿工作”无法受益后人,他还在这期间多次抄写了这些文稿的。在被批评期间,因为身体原因,他多次写信给自己的领导,请求回京治病,而却从未得到最后的回复。在当时他待的那个下雨天屋顶大量漏水,房间里大面积积水的棚里,他曾写信给自己的妻子张兆和告诉她请她务必赶来看他,因为他认为自己时日不多了。我当然无法说清楚这种绝望和平静。
当他终于回到自己的北京的家时,原来的三间房子却只剩下了一间。在那狭小的空间里,他仍然不停歇的创作,不停的会面新的朋友。当周围的人都想要给他改善住宿环境的时候,他却只梦想自己有一天能在大点儿的空间里全部展开自己的文稿从事他的历史文物研究工作。如此一个纯粹,细腻,坚韧的文人,不是我一个后来的读者能表达清楚的,我只能带着崇敬的心去感受他这一生,却不敢说我懂了,我了解了。我想到,以前上高中的时候,语文老师经常会用“磨难的一生”来形容一些她希望我们引用来写议论文的某些历史人物的一生,以前我佯装自己懂得如何使用这个词语并且常有使用。而现在,我认为我从未懂得过,也许这个词完全可以用来形容沈从文先生的一生,但是我不会说我懂了这个词,因为这个词后面有太多真实的绝望,隐忍,坚持还有希望。
令人感慨的一点是,就在沈从文先生正在国内不被看好,经受着折磨的时候,他的一些早期作品已经被翻译成他国语言在传播,他本人以及他本人的作品和风格正在被一些高等院校的硕士、博士研究生研究并发表论文。
到了20世纪80年代,沈从文先生的文学重新得到认可。他多年服饰研究心血编成了《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他和妻子开始去中国各个地方探访,开始去中国乃至东京,美国的多所大学演讲,有很多人为了他而来。而他只讲自己的研究,从不讲自己的经历,即使他知道很多人对自己的经历更加感兴趣。到他因病去世之后,他的文稿被自己的家人整理出来,结合早期的作品,编入了《沈从文全集》,也有像这本传记作者这样的后来人,为他写了人物传记。
我读的传记不算很多,了解的人物也没有很多,但是我认为沈从文先生是我到目前为止了解到的最纯粹的一个文人,从他的文字中,我能感受到他对所有的事实了解之透彻,可他却从来没有一次选择偏向另一个可以让他免除很多困难的方向。
看完这本传记,我开始阅读《边城》,之后想把《沈从文的前半生》也阅读了,然后如果再次去到凤凰,我一定会去沈从文先生的故居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