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清晨,赶往院系上课,快到主楼的时候,一抬头看见了几棵开满花的桃树。一个整整的冬季下来,看到的无非就是灰白,松柏固然还能泛点绿色,可是绿的发灰依然惹人生厌。
北方春天来得晚,江南已经到了花开两岸,蜂舞蝶飞的时节,北方也仅仅熄灭了冒了一冬天供暖烟灰,时不时的袭骨春风,打的你直哆嗦。京都居,大不易,似乎在北京的天气上也得到了应验。雾霾自不必说,当你能够在北京冬天看到蓝天和夜晚的星空之时,一定伴随着妖孽的西北风。而这风之大,比我家乡黑龙江好像还更胜一筹,我冬日大风天走在街上,恰似走在了山谷的风口正中央。我有时候感叹,好像也只有这种风,能吹得天不下雪,雾霾远遁。
不过好歹春意已经来临,终于厌倦了南方温柔之乡,悄无声息地路过这片大地,这几树桃花便是她绰约风姿的痕迹。我走过树下,觉得此时来一阵清风,吹落几片桃花,感觉也不枉我知春之意了。同学们似乎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精致,我终于忍不住说道:
“看,桃花儿开了!”
“还真是。”
在教室里听课,根本没有听下去,忍不住地向窗外看去,只是视角很有限,看不到那几株桃树,于是只能在脑子里想象。下课回去的路上,看到有两个女生在那里拿着手机拍,落在我的目光里很是温暖,然后加快脚步给她们让地方。不过也在心中遐想,她们那张照片,不知道最终有没有我的身影,也不知道那些照片会不会随着手机的内存危机而清除掉。
我没有拍,只是因为我没有牌照的习惯。没去一个地方,只是留恋赞叹,回来后发现竟没有拍照留念。不过随即自我安慰,我可能是观察景物最仔细的人吧。
我第一次见桃花,不知其为桃花,是在北方一个偏远的乡村。年少不更事,竞上前去折了一个外伸的枝头,把玩后随意扔掉。虽然不懂得欣赏,但我如今回想来,当时乍一看去也知道那棵花树很美好。当时不如今日,那时那棵盛开的桃树下没有站着这么多人,家乡的积雪还未完全消融,一颗桃树还没有映衬春天的能力。
黄昏我坐在图书馆四楼临窗子的位置,向外看去,几只鸟从阳台飞过。目光拉扯得再远一点儿,一颗满头嫩绿的柳树摇曳晃荡。我知道,也许只有这么远远地看去,才能够发现春色满园,身至其中,却只有春意阑珊。
我忽然明白,人间的风景大抵如此。韩愈看到的草色,钱钟书的围城,亦如我此时。风华绝代,惊才绝艳,亘古匆匆,也都是远远看去才有的样子。我想起很多年以前,我钟情于一个女子,我朋友说当时的她在他们眼里亦是寻常,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一往情深。其实他们不可能知道,我和她相识便是在杨柳溪边的小路上,白日西沉之时,黄昏落幕之际。我远远地眺望路的尽头,我便欠下了人间一道情分。后来方知,她亦如此。
卿不负我,我不负卿。后来依旧辜负了那条布满山河印记的古路,也辜负了路上曾过的行人。我后来去过几次初见的小道和溪流汇成的湖面,可能再也没人走过,渐渐生满了荒草。有一次我站在大坝上眺望南方,我知道那里有一个特殊的人,可能她旁边已经站着一个陌生的人。风雪弥漫,我背手驻足,良久叹息而去。我最后一次去,路已没了,布满桅杆的湖面变成了农田,旁边还多了一户人家。我问坐在椅子子上的老太太,这原来不是有个湖吗。她告诉我,近几年雨水不足,湖面自从去年就干涸了。我知道,我不应该再来了,这里已经没有故人。
那里离我家二百里,我前几年有时间就要坐长途汽车回去看看,和家里报以看亲戚的名义。我曾在那里住了四年,小城不大,两个小时估计就能走完一圈。那里每个地方我都很熟悉,后来又变得不那么熟悉。
怀念,我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花开满园,京都盎然,我却不知道把这春色送给何人。人生或许不会相逢,一段陈年旧事烟消云散。此刻我挺羡慕川大那座跨河长桥,浩大的工程只为纪念一段往事,我自认为能懂得那个男孩所拥有的深情。只是不知道,如今行走在上面的行人,还有没有年少时的样子,泛起旧时代的初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