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桂花昨夜熬了个通宵,我有证据。
早上六点走出宿舍楼的时候,他们还开得很精神,不像是刚醒的样子。我怀疑他们这些花儿啊等到人类都睡沉了的时候会开神秘的party,像格林童话里的那种。不过这一切可瞒不过我,除了楼下的桂花,昨夜未眠的还有我。
晚睡到一定境界,你的夜宵就会变成早餐。我是坚持不吃早饭的人,不过夜宵还是可以。
清晨六点半,我在食堂吃夜宵,内容是一碗馄饨一碗银耳汤。
这个点儿食堂人很少,夜宵吃出了一股子退休老大爷的感觉,清净,爽快,妥帖。甚至感觉吃完想去公园溜一圈儿再去菜市场买点儿新鲜菜。
七点钟,城市尚未醒来从食堂回去的路上,我看到路两旁的树都笼罩着一层稀薄的雾气,路上没什么人,身体关于早起的记忆刺激了大脑。我想起很多年前,在我很小的时候外婆就是这么带我的。很早就醒来去吃早饭,然后去公园遛弯儿,等城市也苏醒了就去菜市场买菜。其实挺舒坦的,学校里全是树,空气清新鸟儿鸣唱,让我二十多岁就动了退休的念头。
回到宿舍,我的窗沿上落了一只小鸟。
小鸟说早早早,你这个人怎么一大早回来睡觉。
我说关你咩事少来judge我。
(看玩笑的,其实附近的鸟儿都很友善,真正吵醒我的是凌晨五点在楼道打电话的女生。算了算了,哪个博士还没有过深夜思考人生的经历。)
于是早上八点钟,我和世界说晚安。
如果以上就是本期日记全部内容,那么今天也算是圆满的一天。我睡着前是这么预测的。
熬夜如酗酒,醒来之后发现地上乱扔的袜子和东倒西歪的牛奶盒,感觉自己是个酒鬼,把夜色喝得上头。醒来之后一直在看书,到五点半的时候准备去一趟实验室找师姐拿东西。打开手机一看,雪莉去世了。确认了好几遍,真的是雪莉。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感受。武汉的大风天真的很狂,你们都知道的。五点半又刚好撞上下课时间,我骑着自行车往实验室去,逆着风也逆着人群,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世界歪了一点。
脑子卡了半天思考一个问题:靠,这世界是疯了吧。再一想:靠,不会是我疯了吧。
小明对小四说,你好可笑啊,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和这个世界一样是不可改变的。
所以答案很明显了,世界挺委屈的,人家一直就是那个世界。
我说不上喜欢雪莉,到这一刻也不喜欢,但死亡的重量太具有压迫性,让我无法思考。
我在楼下的冷风里站了一会儿,开始给一位很久没联系过的高中朋友发消息,我说我需要跟你聊聊,就现在。
这种眩晕的感觉似曾相识。高二的某个下午,我记得还是冬天吧,一个普通的课间。突然所有人都冲到教室外面去,走道传来的声音能察觉到不是不是一个班级,而是整个学校倾巢出动。我趴在桌上睡觉也被吵醒了,几分钟后,人群回来了。平时熟悉的同学都变得异常亢奋不知道在讨论什么,有位同学一溜烟跑进来,眉眼嘴组成有些扭曲的非常大的一个笑。她说你知道吗有人跳楼了!!!真的!!!就课间跳楼的,哈哈哈哈!!!我当时真的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处理肢体动作,表情,语言三位一体带给我的冲击。我不认识出事的同学,可人群的反应让我感觉来到了一个荒废的游乐场。残破的摩天轮,崩坏的旋转木马,下水道里只剩一只耳朵的米老鼠。世界在我眼前旋转起来。
后面的两节自习课我给后座的朋友传纸条,我说我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人是那样的反应。砍我一刀的不是跳楼的同学本身,而是我认识的人们接近狂欢的反应。朋友安慰我,这其实也不怪大家,人本来就是这样啊。
人性经不起试探。
7年之后,我在马路边上给她打电话,懊恼我这么多年没有一点长进。可这件事除了她又有谁能记得我当时的眩晕呢。
你好可笑啊,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和这个世界一样是不可改变的。
大家开始说,当你开始死去,世界才爱上你。不知道朋友们有没有看过汪曾祺的黄油烙饼,人不是一下饿死的,是慢慢地饿死的。
晚饭我吃了一份北京烤鸭,毕竟我不演天下无贼也不是刘若英,烤鸭吃完了也没有流出眼泪来。但是听中岛美嘉的我曾经也想一了百了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哽咽。我想起一位住在网易云的老朋友,我叫他十四他叫我卡库拉酱。我说十四,这个世界会好吗,会好的吧。
十四说:一定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