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话音落地,两位一直沉默立在阴影里的汉子无声上前半步。送客之急,不言而喻。
顾长青深深看了王发一眼,知道今日注定无功而返。王发的态度比他预想的更坚决,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江湖信义,油盐不进。他不再多言,略一拱手,转身带人离去。那张始终未取出的银票,在他的袖中微微发烫,却毫无用处。
瑞昌祥书房内,顾清明听完兄长转述,眼中最后一点希翼的光终熄灭。他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许久未动。顾长青看着他消瘦的侧脸,叹了口气,将一杯热茶推过去:“清明,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林小姐既然有王发这种人护着,至少性命无忧。眼下,你该想想自己的路了”。
顾清明缓缓坐直,端起茶杯,却不喝, 只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热。他目光落在书案上,又移动向墙上那幅有些旧了的世界地图。“哥”他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却异常清晰,“这些天的,我想了很多。想晚音,想我们从前说过的话,想这个国家正在发生的事。”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慢慢划过那片雄鸡形状的版图,最后停在北面广袤的区域。“以前,我以为救国就是启迪民智,所以教书,写文章,鼓舞与欢呼。后来遇到晚音,我以为或许可以经营一种新的生活,一种不依附旧家族,充满活力的生活,从经济上,从日常生活中一点点的改变。“他苦笑,····可现在,晚音生死不明,我自己也险些丧命,看着这些沉疴痼疾····我忽然觉得,我们从前想的那些路,或许都太窄,太慢了。”
顾长青眉头微蹙:"那你打算····”
顾清明转过身,眼神不再迷茫,而是沉淀出一种沉重的清醒:“我想出去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别人是怎么救亡图存的。”他走到书案边,拿起几本邮寄过来的,印刷粗糙的小册子,封面是陌生的西里尔字母,“俄国,这几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有一种思想,在德国,在法国,在日本被探讨·····我想亲眼去看看你,亲身学。我们需要的,或许不仅仅是教育几个学生,或者经营几个新式店铺。我们需要的是从根本上理解社会运行的道理,找到,真正能改变积弱,破除腐朽的良方。”
他看向兄长,目光恳切而坚定:“哥,家里的生意,有你掌舵,我放心。我知道这条路远,也险,可能十年八载都回不来,甚至可能·····但我必须去。留在这里,我帮不了晚音,也救不了心里那团快熄灭的火。出去,或许能找到新的火种。”
顾长青久久沉默。他看着弟弟,这个从小聪慧过人,心思深沉的弟弟,终究还是选择了那条最艰险,最孤独的远行之路,不再是热血冲动的从军,而是更为深邃,也更具确定性的思想求索。这条路,或许没有枪炮声,但其间的荆棘与风浪,未必就少。
良久,顾长青走到窗边,背对着弟弟,声音有些低沉:“你想好了?这一去,山高水远,兵荒马乱。”
“想好了。”顾清明没有丝毫犹豫。
“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南方的路子不太平,我打算从上海走,坐船去海参葳,再转往莫斯科。那边····有朋友可以接应。”
顾长青转过身,走到弟弟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家里,有我。万事小心。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也别忘了,顾家永远等着你回来。”他顿了顿,声音更缓,“林小姐的事,会一直留意。一有确切消息,想办法传信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