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从腊月二十三开始,全家就会忙起来。奶奶也迎来了最忙的日子,因为从这天开始直到正月十五,所有的过年祭拜仪式都由奶奶操持。
这天是农历小年,人们在这天要接祖宗、打发“老爷”上天。在我们这里凡是带“爷”的都是天上的神仙,比如“财神爷”“土地爷”“龙王爷”,各种名目繁多的“爷”一起和凡间的人过年,好不热闹。
这一天,奶奶要给所有的“爷”的香炉换新沙子。而我就成了奶奶的小跟班,随时听候使唤。
奶奶一大早就起床了, 她让我用簸箕从大门外的沙堆上端回两簸箕沙子,堆放在一条化肥袋子上。这化肥袋子要在太阳底下晾晒一会,让沙子变得干燥一些。
沙子干了以后,奶奶就会从屋子里拿出一个小筛子,开始筛沙子。把沙子放进筛子里,用手轻轻摇着,细细的沙子就会落下来,我看着挺好玩的,于是就自告奋勇把这项工作给接手了。以后的每年,奶奶都会让我筛沙子。
筛完沙子后,奶奶又会让我从屋里把老爷们的香炉端出来,倒掉里面的旧沙子。把所有香炉里里外外都清洗干净,放在太阳下晾干。
所有的准备工作就绪了,接下来就要装香炉了,这时奶奶就上手了。
按道理说,把沙子装到香炉里就可以了,为什么奶奶不让我做呢。因为香炉里别有洞天。
在所有的香炉里,我最喜欢的是“天地爷”的香炉,它类似一种四方鼎,香炉整个是黄色的,还盘着一条龙。
奶奶先把五枚铜钱放在香炉的四角和中间,然后再在铜钱上放上一小块碳。
我问奶奶:“为什么这样放?”
奶奶说:“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然后又自顾自地放进沙子。这样“天地爷”的香炉就装好了。
“全神爷”的香炉和“财神爷”的香炉都是圆形的,但是奶奶也会在底部放五枚铜钱和五个碳块。
其它的香炉不需要放任何东西了,我给它们装上沙子就行了,再把所有的香炉放回原位,这样装香炉的任务就完成了。
在傍晚时分,父亲就会到坟头烧香,这是接祖宗回家的仪式。把祖宗接回家就需要给祖宗安置一个牌位,这个牌位上写着“三代之位”,牌位前放一个香炉。
接下来,奶奶就会烧香,要打发“老爷”们上天。上香也有顺序的,先是“天地爷”,然后是“财神爷”,再然后是“全神爷”,最后剩余的其它“爷”都由我代劳。
不过“灶王爷”牌位前会摆放有麻糖、糖瓜,据说是要粘住“灶王爷”的嘴,不让他在天上告状。
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得奶奶磕头上香焚纸时那种恭敬和严肃。奶奶磕头时,家里安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可以听到。那是一种发至肺腑的膜拜,也是一种无法理喻的虔诚。有时我会想,这可能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恭敬,是对天地万物的敬畏。
至今,我仍然记得“灶王爷”画像上的话“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也记得“天地爷”画像上的“天高悬日月,地厚载山川”,曾经我一度怀疑应该是“栽”而不是“载”,就像树木是“栽”在土里的。后来我明白了,一个“载”字就表明了天地之大之广,可容纳万事万物。
和这天地相比,人真的是太渺小的,所以奶奶这种虔诚就是一种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