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柳柳州食虾蟆

唐·韩愈

虾蟆虽水居，水特变形貌。

强号为蛙哈，于实无所校。

虽然两股长，其奈脊皴皰。

跳踯虽云高，意不离泞淖。

鸣声相呼和，无理只取闹。

周公所不堪，洒灰垂典教。

我弃愁海滨，恒愿眠不觉。

叵堪朋类多，沸耳作惊爆。

端能败笙磬，仍工乱学校。

虽蒙勾践礼，竟不闻报效。

大战元鼎年，孰强孰败桡。

居然当鼎味，岂不辱钓罩。

余初不下喉，近亦能稍稍。

常惧染蛮夷，失平生好乐。

而君复何为，甘食比豢豹。

猎较务同俗，全身斯为孝。

哀哉思虑深，未见许回棹。

注释

①这首诗约作于元和十四年(819)，这年韩愈因上书谏迎佛骨触怒宪宗，由刑部侍郎贬为潮州刺史。诗里描写了虾蟆的外形特征、生活习性，并借抒写自己不堪其扰的烦恼和食虾蟆的感慨，寄托了迁谪南荒的忧惧愁烦。

②柳柳州：指柳宗元，时为柳州刺史。虾蟆：青蛙和蟾蜍的统称。“虾”又写作“蛤(ha)”。

③周公：周武王(姬发)之弟，名旦，亦称叔旦，因采邑在周(今陕西歧山北)，称为周公。洒灰，事见《周礼》：周官蝈氏掌管灭蛙之事，将牡鞠(小鸟或小兽)烧成灰，洒于其上，则蛙死。垂典教：将法则传于后世。这两句说：周公不能忍受蛙鸣，将洒灰灭蛙的办法流传下来。

④勾践礼：事见《韩非子》：越王勾践伐吴，想要将士不怕死，便把一只气鼓鼓的青蛙放在车前的横木上。从者问： “为什么对它如此恭敬?”勾践答；“因为它有气的缘故。”这两句说：虽然蒙受了勾践的礼遇，却没有听说有什么报效的举动。

这首词，是长歪了的佛系中年韩愈，分享给落魄的文艺中年柳宗元的。

两人是常年朋友圈相互点赞的交情，当然，有时候也会互怼，两人都认为怼对方是为了把他怼向正途。

之所以说韩愈是佛系，是因为韩大才子本来是与世无争的。他从小就是孤儿，一心钻研学问，虽然考了几次都落榜，但韩愈也都认为是自己学问功力不到，默默努力再努力，考到第四次终于当了官。

你以为佛系青年就此安稳当官、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了？

不对。

36岁的时候，韩愈突然觉得这世界不对劲。

比如他去监查灾情，这明明都饿死人了，可他的上级竟然说什么粮食丰收、百姓安居乐业。

佛也有火啊！

韩愈忍不了，一纸《论天旱人饥状》给了皇帝，怼向自己的上级，然后就被权臣陷害，降级贬出。

51岁的时候，他又不能忍了。

太荒谬了，皇帝为了求长寿，竟然把佛骨迎天宫里供奉，弄得偌大个京城上至权贵下及平民，个个倾家当产的往寺庙充钱。

寺庙也趁机蛊惑民心，什么“充钱后一口气活到999”“长生宝药，点击就送”……

佛还有火啊！

这时的韩愈已经进化成了斗战圣佛，一篇《论佛骨》怼向了宋宪宗，于是他又成功被贬，一路就到了广东潮州。

韩愈还怼白居易。

李白和杜甫是唐朝诗歌界的两位超级大咖，当然，这地位该是后人慢慢追封上去的，中唐时候大家还没有齐齐给两位一起点赞。白居易就写《与元九书》，说杜甫比李白好一丢丢，但也不过如此，两人都不咋的。

韩愈马上写了首《调张籍》怒怼新乐府运动的首倡者、文坛大咖白居易。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上怼天子下怼大臣、怼完大德怼诗魔的韩愈，也有被人怼的时候。怼他的就是朋友圈点赞好友柳宗元。

48岁的时候，韩愈得了个职位叫“比部郎中兼史馆修撰”。是干啥的呢？就是修国史。

这活不好干，君且看看当初司马迁。

于是韩愈心生犹豫，恰好有个叫刘轲的秀才给韩愈写信祝贺，韩愈就“回复”了一下刘轲，说这官不好当啊，钱少事多死得早，又全文转发“@”了一下柳宗元。

柳宗元一看这个“@”顿时火冒三丈，回了个“私心甚不喜”，当官难道就为了个人荣辱么？你不如回家卖红薯。

被柳宗元骂了一顿，韩愈乖乖回去上班了。

两人的交情就是这么一路相互“@”出来的。

韩愈一生官路坎坷，有起有落；柳宗元则是一生被贬，落魄他乡。两人不止境遇相似，爱好也颇有相似。

柳宗元是个好奇宝宝，被贬永州时写《捕蛇者说》，研究怎么养蛇。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去死肌，杀三虫……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

和柳宗元、韩愈同列为四大天王（千古文章四大家）的苏东坡也喜欢养宠物，他养大黄狗。

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四大天王最后一位欧阳修，曾作《养鱼记》。

而群小鱼游戏乎浅狭之间，有若自足焉，感之而作《养鱼记》。

可见千年前的这些文学大咖们对于宠物有着别样的爱好。

韩愈不养蛇不养狗也不养鱼，他喜青蛙，为此作了《盆池五首》，觉得这代表了一种人生乐趣。 

老翁真个似童儿，汲水埋盆作小池。

一夜青蛙鸣到晓，恰如方口钓鱼时。

不过被贬到潮州后，环境改变了他的三观，忽有一日写了封信给柳宗元，分享了一个养蛙中年长歪了的血泪史。

虾蟆虽水居，水特变形貌。

强号为蛙哈，于实无所校。

虽然两股长，其奈脊皴皰。

跳踯虽云高，意不离泞淖。 

韩愈说，青蛙啊，你长得真丑。

鸣声相呼和，无理只取闹。

周公所不堪，洒灰垂典教。

我弃愁海滨，恒愿眠不觉。

叵堪朋类多，沸耳作惊爆。 

韩愈说，青蛙啊，你吵到我睡觉了。

端能败笙磬，仍工乱学校。

虽蒙勾践礼，竟不闻报效。

大战元鼎年，孰强孰败桡。

居然当鼎味，岂不辱钓罩。 

韩愈说，哎呀这边的人竟然吃青蛙！

余初不下喉，近亦能稍稍。

常惧染蛮夷，失平生好乐。 

韩愈说，哎呀我也尝了真是难下咽！哎呀吃着吃着竟然挺好吃！哎呀我是不是在邪路上越走越远了？

而君复何为，甘食比豢豹。

猎较务同俗，全身斯为孝。

哀哉思虑深，未见许回棹。

韩愈说，不过吃就吃了，还是吃饱最重要，大家都要保重身体呀！

可惜的是，当这封信寄到柳州后，同年十月，一代文豪柳宗元就此长眠于被贬之地，唐宋八大家之首二位的传奇友谊到此告终。后世的我们在翻看他们的朋友圈时，最后只剩下韩愈写的“哀哉思虑深，未见许回棹”沉痛祭文了。

而韩柳二位所倡导“我笔写我心”的古文运动，其影响之深远却华丽丽的流传千年，直到现在我们仍然能看到他们闪亮亮的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