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红松林 中

春秀一听就火儿了“大叔,俺爹俺娘这么招待你是感念你们让俺家有这机会赚钱,你咋还打俺主意呢?你都要赶上俺爹岁数大了,俺跟虎子从小玩儿到大,除了虎子俺谁都不嫁。”“你个死丫头,反了你了,你老子还没死,啥时候轮到你做主了。这么大了也不知道害臊,给老子滚进去。”春秀爹兜头盖脸骂了春秀一顿,在虎子面前春秀有点下不来台,哭着跑进自己屋趴炕上就哭。春秀娘一向老实,被春秀爹一顿雷烟火炮吓的一声不敢吭也跟着进了屋。

虎子咂摸着滋味儿,感觉春秀爹怕是被这老客儿说的动了心,赶忙说“叔,俺是你看着长大的,俺跟春秀都愿意这婚事。俺家有大黑帮衬着日子也不会差……”“春秀要是嫁给我,彩礼我给两万,市里给买个房子把俩老人接过去享福。你是能拿出两万彩礼,还是能在城里买房?”不等虎子说完,那老客儿就开出条件。春秀爹一听这话,立刻换上笑脸“别听虎子的,春秀的婚事俺说了算。走,咱爷俩进屋喝点儿。”虎子眼睁睁看着春秀爹立马改口,跟和自己一般大的人立马成了爷俩。

虎子不甘心,冲着春秀爹喊“不就两万彩礼吗?我也出两万,春秀我娶定了。”春秀爹一脸鄙夷“行,大雪封山以前你要是能拿出两万俺春秀就嫁给你,要是拿不出以后别再登俺家的门。”虎子气头上把话说了,冷静下来愁眉不展,自家啥条件自己还不知道,就是有了老黑想存够两万也要好几年。可春秀能等,春秀爹能等吗!

回到家,心烦意乱的抓起上次收山货的老客留下的半瓶老白干一口灌进肚子,从没喝过酒的虎子被辛辣的酒液呛的直咳嗽。鼻涕眼泪一起流,咳着咳着竟嚎啕大哭,春秀是他从小到大一直喜欢的女孩儿,是他唯一想要娶回家的女人。可是,两万,两万啊!就是卖了大黑也卖不出这些钱啊!

虎子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虎子娘端着一碗鸡蛋汤走过来,虎子爹吧嗒吧嗒抽着老旱烟不时咳嗽两声。屋子里除了虎子爹的咳嗽声,静悄悄的,就连虎子都一脸茫然的望着棚顶发呆。

前一天的事虎子爹已经听村子里的人说了,虎子爹一夜没睡,吧嗒吧嗒抽的一屋子烟,呛的虎子娘不停的咳嗽。这次虎子娘没有骂虎子爹死老头子,只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当娘的哪里会不知道儿的心思,可是,两万啊,她们老两口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钱啊!

虎子爹掐灭快烧到手指的老旱烟,长长的叹息一声“虎子,起来,把你娘给你做的鸡蛋汤吃了。老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靠着这小兴安岭就向它要这彩礼钱。”虎子娘惊的大骂“你个死老头子,你不要命了别拽着娃,老林子里有黑瞎子,前些年祸害了多少跑山的,你这是向血碗里抓饭啊!不行咱卖了老黑,反正不能钻老林子……”

“头发长,见识短,男人的事儿啥时候轮到你个老娘们儿插嘴了,去做饭,今天让仨姑爷儿都来吃饭,俺再叫上几个侄儿。好歹也十来个大老爷们儿,就是遇上黑瞎子咱也不怕。再说了,你忘了咱爹还有个老洋炮在屋头挂着呢。”刘老六一改往日怕老婆的懦弱样子,这会儿粗脖子红脸的吼了几句,这气势虎的虎子娘一愣一愣的。

虎子娘张罗着饭菜,虎子跟爹分头找了三个姐夫和几个堂兄弟一起来家里吃饭。饭桌上虎子爹一说进老林子,几个姑爷儿都没吭声,倒是几个侄儿纷纷反对。前些年跑山人可是没少让黑瞎子掏了,还有人看见过老虎,至于野猪更是时不时下山祸害庄稼。

这些年刘家村有几个敢进老林子的,都是在老林子外面套个山鸡野兔啥的。菌子也都是在老林子外围采的,这进山,弄的好是大把大把的钱等着,弄的不好没准儿就得折老林子里。他们都有家有口的不想冒这个险,刘老六一看红了眼眶“老叔这些年也没求过谁,今天叔求恁们了,恁弟要娶媳妇人家要两万,恁叔搁哪整那些钱啊!难道恁就瞅着恁弟打光棍儿?恁们就瞅着那收山货的把恁们弟弟的媳妇领走?”说完,一扬脖子一杯老白干进肚,浑浊的泪伴随着咳嗽糊了一脸。

仨姑爷儿先看不下去了,刘老六本就是个好人,对自家姑爷儿更是当儿子一样的疼爱着。如今看老爷子为难成这样,几个姑爷儿一口干了酒盅里的老白干儿“爹,俺跟你和虎子进老林子。”大姑爷儿一表态另外两个姑爷儿也不甘示弱纷纷表示一定要给小舅子凑够彩礼钱。

虎子一直闷不吭声,突然一仰头喝光了酒盅里的酒,然后站起来摇摇晃晃的给三个姐夫倒满了酒。“姐夫,俺,俺自己进林子,你们不能为俺去冒这险……”几个堂兄弟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的,最后也端起酒盅一饮而尽。男人就这样,经不起激,虎子要自己进林子,他们这些做哥的心里怎么过得去。

就这样,刘老六没请动的几个侄儿,虎子几句话就解决了。眼见着到了采松子的时候了,几人商量着回去各自准备。第二天,天没亮虎子娘就蒸了两锅馍馍,煮了几十个咸鸡蛋装了满满两大包。虎子爹送走侄儿跟仨姑爷儿就开始擦多年没动过的老洋炮。烟,又抽了一整夜,咳嗽间不时夹杂一声叹息。如果不是为了虎子的婚事,刘老六怎么舍得让仨姑爷儿和几个侄儿跟着去老林子里冒险!

虎子天不亮就起来了,拉过老黑套上车,把昨天整理出的麻布袋卷在一起捆绑起来,又翻了些麻绳放在车上,爬树要用的脚扎子村里家家都有,虎子家这俩当然也要带上。虎子娘摆好炕桌,端了一大碗汤上来,捡了几个馍馍。“他爹,别擦了,吃饭。虎子,吃饭了。”饭桌上谁都没说话,虎子爹心事重重,虎子娘忧心忡忡,虎子闷头吃着馍馍,气氛莫名的压抑。

“爹,我们来了。”仨姑爷儿扛着麻布袋,带着干粮,拎着脚扎子在院子里喊。虎子吞下最后一口馍馍出去招呼着三个姐夫把东西扔在马车上。天微微放亮的时候,刘老六的几个侄儿也陆续到了,同样的拎着麻布袋,干粮,脚扎子。刘老六拍了拍手里的老洋炮一脸悲壮的喊“走喽,进老林子,山神爷保佑,这一趟无惊无险,满载而归!”

几个年轻人附和“山神爷保佑,这一趟无惊无险,满载而归!”多少年没人进老林子了,老辈传下来的规矩,一辈一辈的传承下来,不想今日还真用上了。刘老六带头朝着老林子的方向跪拜,虎子娘端来几杯酒,各人接了高举过头,大喊“请山神爷赏饭”然后将酒撒了,嗑了个头纷纷起身。

虎子娘看着众人纷纷跳上马车,看着老黑拉着一车人和东西渐去渐远,直到一缕阳光透过枝叶晃的她有些睁不开眼睛才回过神。虎子爹说这次进山,没一个月回不来,让虎子娘慢慢收那些老玉米。虎子娘捋了一下儿鬓角的碎发,摇头叹息“这死老头子,跟他过大半辈子了,都是俺说了算,看把他能的还安排起俺来了。”说归说,还是拿了篮子去田里收玉米了。

虎子爹他们一路上都在商量着要在哪里停下来,要怎么往外运送。老林子谁都没进去过,路,到山脚下就断了,大黑跟马车进不了林子该怎么办。最后决定把老黑解下来拴在马车上,绳子拴长点儿,让老黑能吃到更远的地方的草。往山脚下运送,只能靠这几个人一袋子一袋子扛出来了。好在老林子外面没有体型太大的野兽。

解下老黑拴在马车后面,众人就想进林子,不想老黑不干了,站起来叫唤,气的直尥蹶子。刘老六也不放心老黑,回头摸着老黑的鬃毛,安抚老黑“别闹,老黑啊,你在这等着啊!老林子里有黑瞎子,你不能跟着。”老黑才不管那么多,它又听不懂什么黑瞎子,白瞎子的。没办法,虎子爹解开缰绳拉着老黑背着老洋炮进了老林子。

忽略掉不时窜出来的蛇和惊飞的鸟雀,老林子里还是挺美的。红松挺拔笔直,松塔如小灯笼一般挂在枝头,偶尔有小松鼠蹦跳着从头顶跃过,抖落松针上的露珠带一丝清凉钻进几人的衣领。几个侄儿见这里有松塔打算在这里采,刘老六说“要在老林子里呆一个月,先不忙采松塔,先找个有水的地方安顿下来。”几个年轻人这才知道还得是长辈有经验。

走了三四天才找到一条河,刘老六拿出带来的一只小耳锅,捡几根树枝划拉出一片空地。粗树枝斜插土里,两两相对绑好,中间横担一根粗树枝,用铁丝吊着锅耳朵挂在上面。找了几片很是宽大的叶子在小河里装回些水,架上枯枝点燃开始烧水。几天里第一次能把馍热了吃,扯了一把野菜煮了一锅汤,几个人终于吃了一顿像样的饭。

吃过饭几人分散到附近开始采松塔,虎子跟爹一组,虎子绑好脚扎子灵巧的抱住一棵大松树蹭蹭几下爬进枝叶间。不顾锋利的松针扎的脸生疼,虎子伸出钩子开始扯松塔。今年的松塔特别大,就是不知道饱满不。没一会儿树下的刘老六就搜集了半袋子,虎子喊“爹,开一个看看是不是满瓤儿。”刘老六答应着,用力扯开一个,松子裸露出来,看着挺大的。刘老六磕打出几粒咬开一粒,吐在掌心,饱满的松子仁黄灿灿滚落在手心里。

再咬开一粒还是很饱满,刘老六裂开缺了两颗牙的嘴笑了。“虎子,都是满瓤儿,看来这彩礼钱是没问题了。”虎子更开心了,想着秀儿羞涩的笑脸浑身都是力气。虎子爹见他越爬越高嘱咐着“小心点儿,太高的不要了,周围多的是。”虎子嘴上答应着,还是不停往上爬。大雪封山前要出老林子,怎么敢含糊,凑不够彩礼秀儿就得嫁给那老客。

一只松鼠从虎子头顶跃过,轻盈的落在旁边的松树枝上,半个被它嗑过的松塔掉下来砸了虎子一下儿。虎子笑笑“小东西,会给你留点过冬的粮食的。”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雾气缭绕间,老爹的身影变得模糊矮小。铁钩子扯下的松塔噼里啪啦的落向地面,老爹佝偻着身子把它们装进袋子里。虎子有些心疼,若不是为了自己或许老爹还能轻松些。

想归想,手可没停,松塔依旧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林子里的飞鸟不时被惊的到处乱窜,虎子猜,那一定是被哪个姐夫或是哪个堂哥惊动了的。有这么多人为他拼尽全力虎子自然不甘落后,一棵树打完又换一棵,一个下午竟然打了四袋子。其他人也收获颇丰,三袋多的,四袋的,基本都差不了多少,算下来也十几袋子了。

吃过晚饭,几人把袋子围在周围在中间点起火堆。老黑吃饱了甩着尾巴驱赶着围着它想吸血的蚊子,虎子爹怕黑瞎子祸害老黑,把它拴在麻袋围成的圈儿里。老黑不时喷一下儿鼻子,闲的无聊就吧嗒吧嗒啃人们剥松子扔给它的松塔外皮。松油味儿显然不怎么招老黑待见,老黑不时甩头吧嗒嘴的惹的众人哈哈大笑。

刘老六给这些子侄辈儿讲着村子的传说来历,其实没人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只是一辈一辈口口相传下来的。这松塔从树上采下来容易,想剥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大伙儿说说笑笑的剥到半夜也没剥出多少来,刘老六吆喝着“都睡吧,明天还要爬树,睡不够怎么行,俺跟老黑守夜你们都睡,俺不上树困也不打紧没啥危险不是。”

年轻人原本想轮换着守夜,刘老六不让,只好铺了空麻袋躺下睡了。虎子心疼爹想守着让爹睡一会儿也让刘老六打发回去睡了。刘老六吧嗒着旱烟,扯开一包松塔又接着剥开了松子。夜深人静的,老林子里不时传来夜猫子怪异的叫声,还有老黑不时打个响鼻儿,陪着刘老六。

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虎子睁开眼睛“爹,我瞅一会儿,天都亮了你也睡一会儿吧!”刘老六活动一下儿坐麻了的腿脚点头。刘老六也就睡了一个时辰就被周围的嘈杂惊醒,大家都起来了,灶上煮着野菜汤,还有些蘑菇扔在地上。虎子在处理蘑菇,几个侄儿在拽空麻袋,袋子里的松塔被倒出来在空地上散开来晾着。

“爹,怎么不多睡会儿。”大姑爷儿先发现刘老六醒了,端过一碗汤笑着说。虎子回头看了一眼爹“爹,再睡一会儿吧,蘑菇汤煮好再起来吃饭。”刘老六爬起身“人老了,觉就少了。吃吧,吃完干活儿。”虎子收拾好了蘑菇拿去河边洗干净,回头煮了一锅蘑菇汤,那是虎子爹睡觉的时候虎子在附近找的。

晨风微凉,树木间有着薄薄的雾气,老黑在附近悠闲的啃着草,不时甩甩尾巴打个响鼻儿。被老黑惊飞的鸟儿停在不远的枝头,歪着脑袋看着下面忙碌的人们。虎子爹边跟着整理着麻袋,边望着不远处的那些红松。只这一片就够他们采到出林子,只是剥松子的速度就跟不上了,弄不好到时候就得带松塔出林子。马车进不了林子,老黑能驮多少啊,就是除了自己都是大小伙子想把松子都运出去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还要运松塔那就更困难了!

听刘老六叹气,大侄儿问“老叔,咋了?咋还叹上气了呢?”刘老六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这些个年轻人也跟着发起了愁,昨天采松塔的兴奋劲儿一下子烟消云散。大家默默端着搪瓷缸子吸溜着蘑菇汤,啃着馍馍。除了老黑偶尔打个响鼻儿,和树上的鸟儿欢快的鸣叫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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