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金油的帮助下,我终于知道了驾车人的名字——列夫·伊万诺维奇·伊万诺夫(Лев иванович иванов)。
他的这个名字颇具当地特色,但却稍显古板,很多当下的家庭早已不用如此“有历史印记”的名字了,大都挑捡了些更时髦,自由,意义优美的来取。从这里到他家的路上,伊万诺夫的兴致一直都很高,高声的给我们讲了很多事儿,最后以至于讲的太多连万金油都懒得再做翻译,让我们听个热闹也就是了。
万金油说伊万诺夫这个人平时并不怎么说话,一旦开了口就是个话痨子,不去理他为妙。我却觉得他讲的挺有意思,听起来也新鲜,比如他讲他名字的来历,就很有趣。
伊万诺夫的父亲老伊万诺维奇曾经是当地有名的商人,在一次参加教会组织的慈善募捐歌剧演出时对台上跳芭蕾舞的叶卡捷林娜一见倾心。为夺得美人的芳心,他特地找机会跑到后台要与人家一同“研讨”舞曲编剧历史,可是没说上两句就没了词儿,再也编不下去了。情急之下,他突然瞥见女演员梳妆台上摆的的剧本上写着“编导:列夫·伊万诺维奇·伊万诺夫”的字样,当即大笑着指着那剧本封皮儿对叶卡捷林娜说自己也是一个“伊万诺维奇”,就算现在不如他懂得多,以后也是会生出一个音乐家或者舞蹈家儿子来的。就这样,叶卡捷林娜最终成了老伊万诺维奇的妻子,而“列夫·伊万诺维奇·伊万诺夫”这个颇有纪念意义的名字也被直接照搬下来给了他们的儿子使用。
然而伊万诺夫并没有继承他母亲在音乐或者舞蹈方面表现出任何的天赋,也没有继承他父亲在做生意和讨女人欢心上有什么建树,直到他父母在几年前感染天花双双病故也没能做出什么值得让亲属们夸赞的事儿来。
后来,直到他遇见从中国来到此处踩盘子查探行商通路的万金油,一切才有了转机,伊万诺夫与万金油合作多年,凑在一起四处贩卖各色货品,生意曾经一度红火的发紫。
前些时日万金油在边境小镇上浅住了,许久没有等到这个活财神的到来,可把他焦急的够呛。如今时局一乱,生活更是捉襟见肘,只能靠着在几处种植园和集市之间起早贪黑的倒卖农副产品勉强维持生计。所以能再次见到万金油的到来,他别提有多高兴了,也许是爱屋及乌吧,伊万诺夫连带着把我们也都当成了手眼通天的财神爷。
万金油肯选伊万诺夫当生意伙伴也是有他的理由的:首先,伊万诺夫的家在索洛维约夫斯克城外不远的白桦树林里,是个偏僻的独院儿,非常符合万金油选备货仓库的习惯;其次,伊万诺夫孓身一人无牵无挂,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也少了很多麻烦和事端;再者最后一条儿,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儿,伊万诺夫的母亲叶卡捷林娜来自军政世家,早年间与许多军方和官面儿上的人都有来往,万金油一直想要把这份被伊万诺夫“浪费闲置”的人脉资源利用起来,做一拨大买卖!
而伊万诺夫答应跟万金油一起合作,踏踏实实的跟着,盼着他的“领导”,也是从他把自己被叶卡捷林娜家族的人从小嫌弃的阴影中逐渐解脱出来开始的。
鉴于他母亲的显赫家世,其族人本就不希望家里会出个抛头露面的“三流”舞蹈歌剧演员的,更何况这个不争气的“公主”又嫁给了更不入流的市侩商人呢?
但万金油这个更市侩的商人凭借着两片上下翻飞的利索嘴皮子屡屡投了他们所好所想,硬是把伊万诺夫这个本不会被他们放在眼里的“落魄货色”给重新融入了进去。万金油生意做得活络,钱通神路,连带着叶卡捷林娜家族的军政各界亲友彼此都讨得了彩头,再见面时,已经俨然是红红火火的一家亲了。
这些万金油倒是跟我们几个一点儿也没隐瞒,全都说与了我们知道。
伊万诺夫的院子与我们刚入俄境那个雪夜住宿的老妇人家形制大抵相同,也都是用圆木搭建的小三趟木房子,只是他这几间破屋收拾的远没有老妇人家里那么的干净整洁,到处丢的都是些用得着用不着的破烂儿,屋顶举架也都不高,真难为他这个高大的身材平时是怎么在里边起居的了。
他的院子里没有设置柴房,主屋两侧的配房一间用作仓库堆放杂物,以及从种植园收回来的农作物之类货品;另一间早些时候万金油常来住,单独给他收拾出来用做客房,里面简单摆放了一些粗木家具,倒也勉强算得上功能齐全。
木栅栏场院的中间停放着他那辆单挂小马车,那匹小马仿佛还记得我的样子,知道我是几天前夜里跟他们一起摔倒一处的“伙计”,见我来了,连连打着响鼻儿,轻轻地刨了两下前蹄以示招呼。
伊万诺夫引我们进了院子之后就把手一扬,让我们自便,交由万金油来随意安置,他自己忙前忙后的去找各种食材撺掇饭食去了。
在等饭做好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四个人聚在万金油平时来住的那间侧房里,第一件事就是围拢到桌子前面,急不可待的要掏出我背包里的那个大牛皮纸袋子查看!
越是急切越是不行,背包的收口绳在这个时候被我手贱抽成了死结儿,又怎么扯都解不开了,大大的雪地野战背包现在已经几乎空瘪,就装着几件衣服和那纸袋,根本用不着翻找,透着被我撑大的收口缝隙都能看见它的一角儿,就是拉不开!
“啧!你他娘的还能不能行!起开,我来!”二土匪从腰间拽出那把牛皮缠柄的大匕首,还没等我阻拦就唰一下把背包的收口绳儿给挑断了。
“哎呀,匪叔!你可真是个能糟践好东西的主儿!这包儿质量多好啊,你也舍得!”我推了一把二土匪说,确实有点心疼这背包,这是我们在边境的时候从那几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好装备,背起来比我们当初去滇南的时候那种地质背包好上太多了,又轻便,设计又合理,如今只剩下了我的这一只还带在身边了。
“去去去!别整那些没用的,回头让那个叫啥懦夫的给你整条鞋带穿上也一样儿。赶紧打开看看东西吧!”他手里还拿着匕首,刀尖舞舞圈圈的随着说话的节奏点来点去,看着有点悬呼。
我不再去管他,伸手探进背包,把那大纸袋拿了出来,纸袋沉甸甸的,我不得不用上两只手。刚从背包里把它拿出来,我想用胳膊肘把背包往外推一推好在桌面上给纸包腾出点儿地方,手肘刚一歪歪,就听见“刺啦——叮!”的一声响,一把匕首划破了牛皮纸袋从里边掉出来,直直的钉在木板桌面儿上,刀身嗡嗡的来回晃动着。
“哎呦我去!”我抬起手来,好更清楚的看看那柄刀子,这时那纸袋因为早被匕首划开了袋底,里边的东西稀里哗啦的一股脑儿掉了出来,闪的我一个咧斜,手上的纸袋整个捏了个空瘪。旁边围着的几个人纷纷伸手接的接,抬脚挡的挡,阻止它们落到地上,一时间场面极为混乱。
四个人,八双手脚并用,用各种姿势把里边的物件儿抓在了半空,那一刹那的停顿画面就像我们几个在跳什么高难度的印度千佛舞一般,耳边只听“叮!咕噜噜——”的一连串儿声响,有个椭圆形的小金属圆盘儿终于还是落在了地上,贴地滚了一会儿之后顺着地板缝隙落到下面去了,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这……先不管它了,等会让匪叔去抠出来!咱先看看剩下这些!”我招呼着大家先不去注意那枚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捡回来的小圆盘儿,把手上脚上的东西都纷纷放在了桌上,并排放好。
那分别是一叠稿纸资料,好几扎花花绿绿的崭新钞票,一个装胶卷的黑桶蓝盖儿塑料盒,一个老苏式煤油打火机以及一把还在桌面上微微晃动的长匕首。
二土匪“噌”地一把将那匕首从桌上拔了下来,插入腰间的刀鞘,“哎,哎,哎!我说哥们儿你干啥呀?我们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呢,你怎么就给揣自己兜里了?这还整的挺自然啊!”万金油伸手欠儿吧噔的扒拉着二土匪,另一只手平摊着,示意他赶紧拿回来。
“哎?咋了?我拿我自己的刀,咋了?刚才口袋里掉出来的那把不是……哎?哪去了?”二土匪的神情有点疑惑,话说了一半儿眼睛开始到处寻摸,真像在找东西。
“哎呦我说哥们儿,咱不带这样儿的,你这整的还跟真事儿是的,口袋里就那么一把刀子掉出来钉桌子上了,你揣兜儿了还能上哪儿找去,你这可不对了啊!”万金油有点不乐意的样子,嘴里带着数落的腔调儿。
“老油子你怎么说话呢这是!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我的刀!怎么就叫我自己揣兜了?我的刀我不揣兜儿还由得你他娘的往兜里揣啊?”二土匪说着把腰间的匕首又拔了出来“咣当!”一声扔在桌上,也老大的不高兴。
我们围过去一看,缠裹了黄牛皮条的刀柄,上面镶嵌了两颗圆圆的铁铆钉,都已经磨得锃亮,狭长的刀刃略微带着锻造时捶打出的云纹,这正是二土匪一直带在身边的那把匕首,用了好多年了,我们几个都见过,不会有错。如果这是二土匪刚才用来挑开收口绳的匕首,那口袋里掉出来的那把呢?
“这……”万金油见我们都肯定这是二土匪的匕首,也觉得脸上挂不住。
“奇了怪了,明明眼看着掉桌子上的……该不会!”我说了一半儿,突然心里出现了一个猜测,其他人仿佛也瞬间想到了,纷纷低下头去寻找。
果然,在一条桌子腿儿边上正斜插着一把匕首,跟二土匪手里的那把一模一样!
“哎呀呀呀呀——!这先是穿越人,后是穿越刀啊!有意思!真他妈的有意思!这他妈悬空湖里真能整出‘沙子一袋子,金子一屋子’来啊!看来咱哥们儿遇你们这回没白来!有得玩儿啊!哈哈!”万金油一蹦多高,巴掌拍的啪啪直响,不知道他是在脑子里幻想出什么奇异景象来了。
二土匪一手一把一模一样的匕首,左看看右瞧瞧,半晌才说话:“其实这两把也并不完全一样儿,我的东西我自己最清楚,桌子底下的是我的那把没错,刚刚肯定是接从口袋里掉出来的东西那时候没注意,先撒手把刀扔了去接的,完事了我也没想啥,直接就拔刀揣回去了。”他像是边说边给自己理思路一样,啰里啰嗦的小声叨咕着,又抬手掂了掂两把刀的重量,接着说:“这两把刀,口袋里掉出来的那把别地方的都对,连重量都他娘的差不多,只是要比我原来的那把要旧上许多,好像用的年头更久一点儿!”
“如果说这是跟前两天来的那个‘于征’一起从雅库茨克哪里找到的悬空湖过来的,那不会有这么大的年份差别。也许……又是从另一个地方过来的?那这事儿没准儿就更复杂了……”霍老拐一直默默的在旁边独自琢磨着,等我们都陷入二土匪口中的分析而沉默许久之后他才突然发了声。
“匪叔,把那把旧的递给我看看!”
二土匪看了看我,抓着刀刃,稳稳地把刀柄递给我。
我伸手接过,放在掌心仔细的来回摸着,用指尖感受着那刀身云纹的微微凸起,继而又擦了擦那握把上的两颗铆钉,眼睛却一直盯着桌面上摆着的那些其他物件儿,心想:“如果我是丘老九,那我在昨天夜里最想抢走的,会是哪一件呢?”
“小兄弟儿!你流鼻血了!”万金油尖利的嗓子伴着我耳膜上“嗡——”的一声鸣响一同传来。
紧接着下一刻,我两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