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久。

      视野里只剩下没到柄的刀和一块颤颤巍巍起伏的廉价蓝色粗布。粗布的下面，我知道，有一颗艰难的挣扎着的心脏。

      油然而生的巨大恐惧扯着我的手伸向刀柄，它拔出刀，它狠扑上去，它一下一下的扎着廉价的粗布，粗布里涌出深红色液体。

        不能让他反击！

        不能让他反击！

        不能让他反击！

        不能让他反击…

        一个声音对我说：好了起来吧，他没有动静了。

        我不敢去看他的脸。我能想象到，惊异愤怒在他那张丛林密布的脸上勒出沟壑。我断不敢看他的眼睛。我这一生都不曾和他对视过。

        我惧怕他。

        现在我更惧怕他。

        我走近妈妈的房间，坐在她床上。我想哭一会，可是哏了半天脖子一滴眼泪也没有。我突然恨起自己来。那具尸体总是说我是一头冷血的怪物。

        我讨厌他说对关于我的任何事情。我恨透了这种感觉。

        我杀了我的父亲。

        躺到天泛白，我终于做出了决定。我给医院打了电话，确保妈妈没事。医生说下午就可以转到精神病院了。之后还会有很多事情要打理，太多事我捋不出头绪。

      我不会再去上大学了。我有一个疯了的妈妈要照顾。那个男人死了我不得不去找份工作。我竟然不会再去上大学了。

        啊……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我突然笑出声来。

        我……是一个杀人犯啊……

        我

        杀了

        他。

        我……会被判死刑吗？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我将被判死刑？

        我要被判死刑！

        枪决吗？听说现在死刑都是电椅，还是打针？我不知道。

          不管是什么，我要死了。

          人在将死之时真的会回忆自己的一生。它果然是一坨狗屎。

        我的出柜和继父的暴戾把妈妈逼成了精神病。

        我连考了三年终于考到国美，可我除了谈了一场25天的恋爱之外什么都没有做。我以为我会是与众不同的雕塑家，可比起大多数人我只是个缺乏艺术天赋的低能儿。

      如果能重来……总有人说，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会怎么样怎么样，以前我不以为然。命运总会在一个特定的节点猛然拐弯，从此所有的过去都是……都是什么？是上帝送给过又即将收回的礼物？是………我不知道，我的大脑一片混乱，我只知道我的生活从这一刻开始彻底改变了，可能不是改变，而是，我彻底失去了一切。我曾经拥有过什么呢？一个暴戾的继父，一个精神病的母亲，她爱着我，而我杀了她爱的人，也许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但她会恨死我的。再也没有人爱我了，除了她没人爱我，可悲吗，还有更可悲的。我要死了。我的死不会给世界任何触动，甚至不会影响我身边的人，“哦，听说了吗，她杀了她继父！”人们会这样说，不带感情和留恋。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母亲不知道这件事，这样她偶尔清醒的时候还会不带憎恨的单纯想念我。

      她以怎样的方式想起我重要吗？反正我已经死了，我无从知晓。

      但是哪怕只能得到一点点，一点点活着的人们的留恋，也是好的。会有吗？我无从知晓。

      别傻了，知不知道对你本身也毫无影响，反正你要死了，你还能爬出坟墓对他们表示感谢吗？

      憎恨……

      留恋……

      死亡……

      这些词在脑海里翻腾滚动令我作呕。它们越来越疯狂的叫嚣着，吞没我的思维。

      上肢坐起来。双腿拖动我离开房间。经过那滩冰冷的死水，我不允许眼睛望向他，而我明白，以后，活着的每一天，他都会翻涌在我脑海里。手指命令我带紧门。然后它们一起要挟着我走向楼顶。

      “吹一吹风果然好多了。”大脑说。

      然后是长久的死寂。

      她的声音重新合并了我和身体。一双闪动着的琥珀色瞳孔。我突然不合时宜的想给这样一双眼睛画特写一定很美。

      她伸出手来。

      但是，朋友，你跌进过深渊吗？

      “我闻得到死亡。”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