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男人·女人和酒

男人吗?就爱两样东西,女人和酒。

马立平和我干了几杯,就红起眼,瞪着我,那情形不像是要我赞许,而仿佛是要我认罪。我立刻后悔起来,也许不该请他。

女人和酒?这问题还是萦绕在了我的心头。

“你小子行,我像你这么大时,没你这么大的酒量!”

其实我对酒并不爱好,会喝大概是遗传,而喝酒完全是出于应酬或礼节,像今天这样为喝酒而喝酒是平生头一回。

“你怎么想?”见我不说话,他举杯问我。

“我可从没一醉方休的念头?”我说。

“你啊,肯定还没领略过其中的美妙境界?”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我的确没亲身领略过飘飘欲仙的美妙境界,可是我领略到过他进入那美妙境界的神态。

那是个周三,晚上照例不集中办公,附近的老师都回家去了,只有异乡的我刚来此任教不久,人生地不熟,无处可去。破旧祠堂改建的学校虽然在村子中间,但前厅后堂共三进,白天学生放学后就有些阴森,晚上更显得黑暗可怖了。偏偏几个好捉弄人的同事,说楼上的棺材上睡着白胡子老头,要半夜三更爬起来找人聊天的。我当时嘴上很犟,说他来我就请他喝酒,心里还是有点神经紧张兮兮的。

傍晚,我早早打开了办公室、厅堂、走廊上所有的电灯,但是还是不敢闭眼,保佑着不要停电。天刚擦黑,硕大的老鼠就在天井里窜来窜去,楼板上的更是放肆,追逐嬉戏,吱吱地叫得惊心动魄。虽然我不信鬼神,却无端的心虚。

我改好当天学生的昨业,就钻进被窝蒙了头,听袖珍半导体收音机里播放的节目。专家说,轻音乐可以催眠,可是我怎么也无法睡去。

后来天上响过几声沉闷的雷声后,下起了倾盆大雨,电闪雷鸣的,使破败的祠堂显得更是恐怖。

也不知夜多深了,山村早已沉寂,突然听到隐隐约约的敲门声,似乎还有很含糊的支吾,这些声音好像是从深不可测的旷野中飘来,幽幽的,若有若无,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我惊悸了一阵,想想自己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索性起来打开灯,看看墙上的一幅画——一张热带森林的地理教学挂图,画上的猴子张牙舞爪,猫头鹰虎视眈眈,还有大像和犀牛,孔雀和蟒蛇,不知名美丽的花草和老树,都跟记忆中一样,心里就镇定多了。

这时门声又响起来了,与其说是敲门还不如撞门,声音很沉闷。屏息谛听,好像还有人喊我的名字。传说有一种鬼叫吊魂鬼,据说不可应他,一应他魂就要被他吊走。但是可以反问他:“你是谁?”

“马……立平!”这三个字答得清楚多了。

“你为什么半夜到学校?”我继续问。

“在中小喝了点酒,回来迷路了……鬼迷路了……”他好像在打颤,声音也在打颤。

不错,下午全乡教师集中在中心小学批改期中统考试卷,他教的数学又得了全乡第一,拆卷、统计结果揭晓后,他就和面红脖子粗的中心小学校长喝上了。原来活见鬼的是他而不是我。

我打开厚重的祠堂门,一见他,真有些见鬼一般地惊诧,平日仪表堂堂、气宇轩昂的马教导主任,今日像个落汤鸡,满身淤泥,鞋也只剩一只,全身打着颤,有气无力地依在门边,而且额角还弄破了一块,血和泥涂了一个大花脸。

想到他当时的情景,我不由得喷口大笑。

“你小子还不服气,有些东西啊,没有岁月沧桑是不能明白的!这酒啊……”他像个老学究自得地摇头晃脑了几下,猛地喝了一大口酒。

我也抿了一口,思绪还是没从那夜里拉回来:

看到他那狼狈的样子,当时我可不敢笑。我把他扶进屋,屋里顿时酒气薰天。我打水帮他洗漱干净,并让他睡在我床上。他身材高大,又仰八叉躺着,床上已根本没有我容身之地,我只好作灯下夜读。

过了一会,他突然惊醒过来:“我这么晚没回家,她一定要担心的……怎么办,怎么办……”

当时远没通电话,而他家离学校有五里路,要穿过几座满是土坟的小山,我人生地不熟的,当然不可能半夜三更跑到他家去跟他老婆报平安。我正不知怎么回答,他喃喃自责了几句,一转身朝里躺了,又打起了震山响的呼噜。

我实在忍受不了,就跑到办公室去看书。看累了就趴在办公桌上睡了会。

“我前半生啊就只想女人,有了女人啊,我就只想喝酒,也许你跟我相反啊!”他醉眼惺忪地瞧着我笑,但我知道他没醉,他那装醉的神态当然远比真醉时滑稽可爱。

“我宁愿反一反。”我胡乱应答道。

我想起了和他有点瓜葛的几个女人。

第一个是他老婆。

就是那次,天还没亮,又是一阵敲门声将趴在办公桌上的我惊醒,我打开门,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农村妇女,朴实端庄,田间的劳作似乎丝毫没有掩去她的美丽贤慧。从她焦虑的眼神里,我知道她一定就是马立平的那位了。无疑像平时马立平所吹嘘的那样,他老婆在农村里真的百里挑一的,有模样能干活。

得知马立平昨晚睡在我这时,她一个劲地向我说些给我添麻烦了之类的客气话,当然我把有关情况作了淡化处理,如把马立平到我这的时间说成是八、九点钟。

关于那晚的事情,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向老婆交待的,他是跟我这样说的:他喝好酒,是天刚擦黑,七点不到一点,他记得这次他也觉得自己有点醉得厉害,校长说实在不行就睡那儿,可是他坚决要回家,他跟老婆结婚十多年,还从来没一夜分开过。从中心小学到我们学校,要经过一个村子,在那个村子里他碰到过那个村校的胡老师,还和胡老师聊过几句这次考试的成绩,那时大约七点。从那个村子到我们学校,正常骑车的话不用十分钟就可到了。他说他在离学校最近的那座山前的小荷塘边翻了车(的确第二天在那口小塘里找到了他的自行车)。他来学校敲门时,应该在半夜十二点多。也就是说,那几里地,他走了五个小时。他自己也记不起怎么走到学校的,但他自己推测,他应该鬼迷了路,在山上乱爬乱走,因为在下雷雨时,在闪电的亮光中他看到过一些墓碑,他肯定是穿过半山上的坟地,翻过了山。最后他经过大雨暴淋了清醒了些,看着村中纸厂的灯光,才摸进村找到学校。

“对了,你把那晚的事情交待清楚,那五个小时,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也装喝多了点,乘势揭揭了他的疤,弄得他目瞪口呆好一会,笑骂我:“你怎么和我老婆问一样的问题?”

作为结婚十多年、第一晚独守空房的老婆,她当然有权利在心中对马立平那晚的行踪进行立案侦查。自然我就成了她最首先要突破的对象。事后没几天,她叫马立平请我到他们家去吃饭以示感谢。

席间,趁着马立平去拿酒的空儿,她偷偷地问我:“他那晚是不是和张老师一起回来的?”

张老师?我的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同校的张玲老师三十来岁,虽然谈不上特别漂亮,但气质高雅,浑身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魅力,按现在的说法,堪称中年男子之杀手。还听说张老师有着不幸的婚姻史,现在还独身,也没有在处对像。有这么个女人在自己男人身边,所有的老婆都会有点危机感的。但张老师和马立平之间,反正我是没看出有暧昧关系。

我赶紧摇头,说张老师和我们大家一起回学校的,然后她们回家,只我一人在校。这是真的。张老师的家离学校不远,只有三、四里地,但与马立平的村方向正好相反,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我还是相信马立平跟我说的那晚情况是真的,但是因为他老婆的怀疑,我有些特别留意起他和张玲老师的关系起来。我觉得他对张玲老师任课安排等方面处处体现出了格外的关照,而张玲老师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会一改平时沉默寡言的神态,变得又说又笑。不过,这些也应该很正常。

“你是不是紧张了?”我逼视着他,极力流露出已经看透他的心的眼光。

他猛地喝了一口酒,打了我一拳:“小子,你别诈我了。我喜欢的是我老婆,不过你不会白请我喝酒,我就给讲讲我的情史吧!”

其实,我只是周末没事,一个人闷,叫他喝酒纯粹为了解闷。他自爆情史,可完全是意外收获。

“说来话长,”他说,“还是从我最喜欢的老婆讲起吧。”

他的老婆叫董小卿,是他的学生,也就是说,他们是师生恋。董小卿生病而休了几年学,插到他的班上来,虽然她也只有十七岁,但已有些大姑娘模样,和那些还孩子气十足的同学比,显然成熟懂事了许多,加上董小卿学习成绩很好,马立平就叫她当了班长。董小卿像个小老师,帮助马立平维护纪律,收发作业本,还在马立平忙的时候帮助他批改作业,后来发展到给马立平打开水蒸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不但成了马立平教学上的好助手,也成了马立平生活的好助手。

有一次马立平和几个同学一起喝酒,回到学校时已经夜深了,董小卿竟然还在等他,靠在他寝室门口睡着了,马立平要娶董小卿做女人的念头就在那一瞬间爆发了,他无限怜爱地把董小卿抱上了自己的单人床。

其实,马立平把董小卿抱上自己的单人床后,除了给董小卿盖好了被子,怜爱地凝视了董小卿很久、很久以外,没有做过其他任何事情。

在那年代,师生恋无疑是新生事物。有人认为马立平败坏人民教师形像,甚至有告马立平强奸幼女。董小卿的父母也很封建,把董小卿关在家里,学也不让上。幸好那时镇中的老校长思想并不保守,倒挺理解马立平的,不但不反对,反而主动去做董小卿父母的思想工作,坚决支持马立平将爱情进行到底。

也亏他的教学成绩很好,人缘也不错,学生爱戴家长敬重,上头仅以作风问题给予了从宽处理,最终将他的公办教师贬为了民办教师,还将他从镇中发配到一个村校。

在村校那段时间是马立平自认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因为董小卿不顾父母的反对,私奔到了他那里。在那个村校,马立平是校长、教导主任、教师,而董小卿是总务、厨师、学生生活指导师,为他洗衣、做饭,为他管理学生,为他批改作业。更浪漫的是,在周末,他们可以在大自然这个大花园里游山玩水,摘花弄草。那个山村四面都是高山,学校后面的山更高,山深处有座水库,水库里面是条飞瀑,清泉从一个更深的峡谷里奔流而出,在一个上百米高的断崖上直落进水库。他们经常沿着在山岩上凿出的小路溯流而上,捉泉水中色彩斑斓的小鱼,掏岩洞里的鸟蛋,在老柴草中采蘑菇……当然还有相拥和热吻。那段生活虽然不富足,却是那么充满情调。

后来他们的儿子也出生在那里,生米造成了熟饭,董小卿的父母最终也接纳了马立平,还给他们办了在当时当地来说已是相当隆重的婚礼,好事连连,当年他就调到现在这个完全小学一直当任教导主任至今。

“说我不知道的,嫂子我知道,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白天地里晚上床上,什么活都没话说的,说其他的!”我给他满上了酒,他也不用我敬,咕咚一下就干了。

“接下去说说喜欢我的女人吧。”他把酒杯伸向我,我忙又给他满上了。

看来他的确喝得兴致来了。

“是谁啊?不是吹牛吧?”我故意装作不相信的样子。

“你猜也猜不到的!”他并没有出现我所预料的自得神情,相反地,反而深深地陷入了被情所困的痛苦中。

“我虽然猜不到她是谁,但是我知道这是个不该爱上你的人爱上了你!”我说。

在很多时候,被爱是可以向他人炫耀的资本,显然他并不是向我炫耀,而是一种倾诉。

他愣了一下,然后指指我,摇着头笑了:“你小子行啊,也是过来人啊?经验还挺丰富的,一说一个准!”

“再不交待我可不招待了!”我看他又已喝干了怀中酒,伸手抢过桌上的酒瓶,藏在了背后。

“哪有请人喝酒不让人喝个够的?”他要站起来夺。

闹了一阵,他的酒又满上了,终于他说出爱他的那个女人,是他哥的老婆——他嫂子。

我有些吃惊,想不到他和嫂子也那个……

他看出了我的想法:“你可别瞎想,我只是同情嫂子。”

的确,同情和爱情不是一回事,可就是有时容易混淆,尤其是被同情的一方。

他的嫂子叫王珍,是个山里人,其实说她是山里人,是有些五十步笑百步,因为我们就生活在丘陵地带,相对于城里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山里人,只不过我们门口有公路、不远有集镇,可直接坐车到各地、可买到各种东西,而她的家却要走几十里的山路才能做到这些,就是这几十里山路,使两者有了天壤之别似的。那里的姑娘都往外嫁,那里的小伙光棍越来越多,王珍就是为了给哥娶老婆而嫁给马立平哥马立明的,与其说嫁还不如说卖吧。马立明小时得了少儿麻痹症,四邻八村当然也没一个正常的姑娘愿意嫁给他,在媒人的说合之下,马家化了三百元,把王珍娶到家,而王珍的哥哥也用了同样的钱把隔壁村的一个姑娘娶到了家。在结婚之前,王珍和马立明没见过一次面,彩礼是马立平和媒人送去的。媒人对王珍和家人说,马立平要文化有文化,要模样有模样,马立明同样初中毕业,文化没得说了,至于模样,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还能差到哪儿去。看着马立平,王珍和家人都放心了。她进马家门那天,死活不肯跟马立明成婚,指着马立平,说嫁给他才嫁,不然宁可去死。

 “就凭她这句托辞,你就认为她喜欢你了,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我讥笑道。

 “看来你还不懂啊,感情啊,并不一定在一时半会的冲动表现上,而是在于天长日久的细微之处,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啊!”

成婚那天,王珍是被马家人捆进新房的。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事后王珍并没寻死觅活地闹。

成婚后,马立明和马立平兄弟俩分家过活,由于马立明毕竟是个残疾人,后来又有了孩子,家里的经济一直很拮据,马立平发了工资,常给马立明一部分。因为王珍成婚那晚那句话,马立平常回避着王珍,后来他自己结了婚,心里才坦然了。责任田承包到户后,两家活总是一起干,不然凭王珍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抢收抢种的。

在孩子五岁的时候,马立明生病死了,许多人都劝过王珍改嫁,或者找一个来入赘,包括马立平的父母。

不过最后我还是相信了他,王珍是喜欢他的,也就是爱他,在他的眼中喜欢就等于爱,因为最好的例证是马立明在王珍过门之后不久告诉马立平,说王珍当初以为嫁的就是马立平。

王珍的孩子现在已经上小学了,就在马立平教的班级中,脑瓜很灵,平时看上去不怎么认真,可考试总能考个前三名。长得有些像马立平,王珍又不改嫁,对此也难免有些风言风语,对此马立平说:“心中无私,天地可鉴。”

马立平说,这是他最大的痛苦,因为他耽误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张老师好像很喜欢你啊!”看他有些痛苦地端起杯,我冷不丁冒出了一句。

他呛了一口,咳了好一阵,认真地瞪着我说:“这可别瞎说啊,人家可是黄花闺女呢!”

“什么黄花闺女,就是个单身吧,你要说是,那就是:张家有女三十几,养在深闺无人识。”

话一出口,我很快为自己的失言而后悔了,我不该随意调侃自己的同事,更何况她是我对面这位的红颜知己,梦中情人。

然而他却没有生气,而只是说,有些东西你这黄毛小伙是不会懂,因为你吃的饭拉的屎不够。

说得自我感觉少年老成的我好像是爱情盲,我有些不服气,正巧窗外传来几声特别的鸟叫,立即给我了些底气。

“算了,不说女人了,喝酒!”我举了下杯,喝下了杯中酒,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着窗外的人儿。

看着他也干了,我把瓶中剩下的酒往他的杯中倒,他竟然客气起来,硬要留一点给我。

桌上,学生摸的螺蛳和我自己钓的鱼只有壳和刺,小店里买的花生米也没剩下了几颗。

“别让嫂子等急了。”我和他碰了下杯,一口干了。

他眯着眼像已看穿了我的心思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不该耽误你才对。”

说完,他真的就站起了身。

“千万别这么说,还不知谁耽误谁呢。”我反唇相讥道。

他愣了一下,嘿嘿一笑,把剩下的几颗花生米也抓了扔进嘴里,提起盘子对我照了照,说:“我对你啊,就像这盘子一样毫无保留了。”

“真的吗?”我逼视着。

他不理我,擂了我一拳,挥了一下手,走了。

我跟出门,月色中,见他脚步并无踉跄地穿过学校大门前的天井向东去了,也迫不及待回到屋里。听到我的动静,窗外又想起了几声熟悉的鸟叫,叫得我的心顿时狂跳。

真想不到,一个女孩为了爱,会把鸟叫学得这么像。更想不到今晚她会从城里回来。

男人、女人和酒,我头一回有想醉的冲动,我从床底下又摸出瓶酒,开了门,趁着月光,向我的小鸟飞去。

那一次后,我没再和马立平单独喝过酒,不过同桌时常有。有一次统考后,大家一起在镇中心校聚餐,马立平的成绩又是第一,我们学校整体的成绩也在全镇前列,作为教导主任的自然成了众矢之的,被邻校的人敬得快不行了。我那天肠胃发炎,给他挡了几杯也不行了,后来是张玲老师站了出来。我从不知道她的酒量那么厉害,把邻校的那些自称海量的男教师都灌得东倒西歪。回来时,一个女同事怕她路上出事,一定要拉我一起走。

一路上我们都推着车走,她停下来吐了好几次,吐得梨花带雨满面泪流,女同事问她为什么要喝酒,她的回答我至今字字在耳,她说:

“人生就像一杯酒,不管你酒量如何,既然来到这世界,你都得喝。”

我当时愣了很久,觉得自己很懂,又觉得很不懂。

两年后,我调回了家乡,早上到学校晚上回到家,我像马立平他们一样,过上了我以前认为很幸福的生活。的确,“朝出与亲辞,暮还在亲侧。弄儿床前戏,看妇机中织。”这样的日子恬静而快乐,这样的日子不需要酒,可以无酒自醉。

由于我们是跨地区的,也没有什么教学交流活动,所以也无机会碰到,只听说他后来当了中心校的教导主任。七八年后,在一次省举办的新教材培训班上,恰巧碰到了那镇中心校的一位徐老师,我问他认识马立平不,他说不认识,我又问他认识张玲吗,他也说不认识,没这两个老师。

我很奇怪,问他到那镇教书几年了。他说一毕业就分到那,也五年了,全镇老师没一个不相互认识的。我说七八年前我也在那教书,我还说了其他一些老师,这些老师都是本地人,不大可能升迁或调动的。还好,这些老师他都很熟,除了一两个已退休了,其他都还在教。

培训班结束后不几天,刘老师打电话给我,说马立平已经去逝了,张玲老师好像辞职了。

我震惊极了:“马立平身体好得很,不像有病啊。”

“他是脑溢血死的。”

“他太爱喝酒了,也许……”

“是的,六年前那次教师评职称,市评审组来中心校听申报老师上公开课,中午自然要招待,招待自然要喝酒。午睡后他有课,上课铃响过后五六分钟他没去,课代表就到他寝室去叫他,发现他摔倒在床下,他那张床是用旧木板架在两条凳子上做成的,一块木板烂了,断了。课代表叫来校长等人,叫醒了他,他的头上磕出了一个大包,校医给他擦了消毒药水,劝他到医院去治疗,他却坚持到教室上了课,给学生讲了例题,布置了作业,后跟学生说他有些头昏,要趴一下,结果他趴在讲台上永远没再醒过来。”

我沉吟了半晌,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张玲老师怎么辞职了?”

“听其他老师说,那次申报职称上公开课的老师就是张玲老师,她是拿到高级教师职称那天辞职了,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放下电话,我久久地、不由自主地想起许多:想起马立平喝酒的猛劲和装醉的憨态,想起他那男人就喜爱女人和酒的命题,还有和他有关的女人,那断了的旧木板,他头上磕出的包……

也许,也许……

心中窦然有了无数也许,可这些也许只是也许……生活本该怎样,谁又能知道?生命中有多少无奈,结局已是如此,更有何言?

只是,我至今不知,该不该举起杯,来祭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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