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30日,皮皮结婚了。自此,“乡村四剑客”的小组里又多了一位已婚人士,阿英和陆路也已先后结婚、生子。皮皮算是比较义气的,在生命里的独立与自由中,她算是陪我走得远一些的了。以前我们打过赌,如果她在我研究生期间结婚,我可以不用交份子钱;如果她坚持到我毕业后再结婚,我给她的份子钱就双倍。赌约应该是2015年吧,14年大学毕业,休整了一年,身边的大学同学、高中同学相继结婚,没结婚的或是有了稳定的结婚对象,或是已经订婚,婚礼也只是一个形式。那时候我俩过年相聚,她有对象,但还谈不上稳定,谈起个人问题,我一时感慨:你们不会都要抛弃我吧。她笑着说:放心,我不会,我一定坚持到你工作,赚你更多的份子钱。一时兴起,两人就有了赌约,其实我早已忘记了。
感情与婚姻的成与不成,又如何会受外界不相干的影响呢?时间一晃也就过去了,记忆的沙漏转瞬即停,连着青春的莽撞、困顿与迷茫,一起扬散在五月的清风里。去年过年,我们碰面,也知道她五一要结婚的消息,是时候稳定了,我也是佩服他们的理智与清醒,在慌张不安的岁月里由着自己的心思与步调,完成命运的安排。前段时间给我发婚礼邀请的时候,皮皮把当时的QQ聊天记录发给我,以此证明“青春赌约”的痕迹。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认真较劲,不对,是——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用之言碎片去拼凑成长的痕迹。
至今回想我们四个的友谊究竟是如何缘起的,还真找不出来具体的契机。我跟皮皮同姓,本家,按辈分她应该叫我一声姑姑,但这二十几年的相处里,她从未开口叫过我,阿英和陆路我们四个人生日都在91年前后,年龄稍大的也是90年年底,铁铁的同龄人。村落文化的社交因素包括同姓、同性、年龄相仿、距离。根据不同的因素影响,人与人之间的友谊会有些许的亲疏远近,但估计是由于我们四个的交往覆盖到整四个因素吧,我们之间的关系更特殊一些。
十里八街共用一个小学,自然我们四个也天然地属于同级同源。90年代处于物质资料比较匮乏的时代,一毛钱一根的辣条可以吃很久、分给很多人;两毛钱一把的零散方便面吃起来格外的满足;五毛钱一袋的“南街村”方便面属于零食里的高配;两毛钱一包的冰砖,混着色素进入年轻的胃,完全不用担心食品安全与肠胃疾病;大大泡泡糖真的可以吹的很大很大,然后“砰”的一声糊在脸上,沾着头发,回家遭到大人的一顿“毒打”;独属于母亲们的“雕牌洗衣粉”被我们偷拿着混着清水制作泡泡水,吹出来的泡泡于奔跑嬉笑间照耀着童年时光的五彩斑斓;放学铃声的响起,释放了少年的躁动与热情,背着记不清作业范围的书包,疯狂地追逐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早上五点起来补作业的慌张中,遗漏了老师重点划过的知识点,路上绞尽脑汁想象着与老师对峙的场面;丢下饭碗、捞起书包就往“小团伙儿”的家中汇聚,继续着昨天没有结束的游戏,谁是皇帝、谁是妃子、谁是大臣记得清清楚楚;临近上课的时间突然记起还是学生的身份,然后没头脑地抄小路钻进课堂,装作认认真真的模样.....
虽然是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但我们享受了最充实的情感抚慰,那时的大人和现在的大人一样忙着奋斗、拼搏,但却不像现在的家长把孩子的奶粉、学校、兴趣爱好从出生那一刻就安排得妥妥当当,我们的父辈根本没时间照管我们的衣食起居、心理活动。混沌生活里有的只是小孩儿在生命跌跌撞撞与情感认知晚熟之间的野蛮生长,顽强的像田地头除不尽的杂草、红砖墙上盛开的狗尾巴花,那时的我们很快乐、很简单、同时也很闭塞,闭塞到我们认为我们会是彼此唯一的、永远的好朋友。
小学一到三年级,我们极尽所能地享受放肆与自由,三年级开始有了学习的概念。陆路在我们里面学习最好,同时她也是作业做得最不及时的那位,理所应当,她是我们里面公认的最聪明的那个。成长的缝隙来得悄无声息,我们谁也没有意识到友谊在什么时候出了问题。
小学四年级,我有了新的朋友,是我的新同桌,偶尔会不再参与四人活动,我以为偶尔的缺席并不会影响我们的亲密,可我错了,毕竟是在“我不跟XXX玩了,要是我再跟XXX玩,就是小狗”的誓言镌刻在砖墙上的情绪外漏年纪,怎么能忍受旁人一丝一刻的精神游离呢?是的,我接收到了被四人小组排挤出去的信号,但很明显,我们之间的较劲远没有达到“校园霸凌”的程度,因为我们都还只是不会表达情感的小孩子。她们三个会相约一起放学,然后故意绕开我,一些集体活动也不再叫我参加。有一天,母亲问我:最近阿英和陆路她们怎么不来我们家了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母亲的疑问,因为我也不知道原因。
但幸好,我们都没有太优秀的记忆能力,时光流逝的也不留痕迹,转眼我们升入了五年级。五年级在成长里属于一个阶段性的时刻,五年级意味着“成长意识”的觉醒;五年级意味着将经历真正意义上的分离;五年级意味着四年级的时间过去了。我们也说不上到底是什么契机让我们忘记之前的疏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又重新开始了“四人活动”。只是这些活动不再那么幼稚、不再那么无厘头,我们还是会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做功课,但我们彼此又都有自己另外的朋友圈子,我们需要时间照顾另一些朋友,我们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四人友谊继续的同时也经历了又一个考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路学习好的原因,她成为了被疏离的对象。
我跟皮皮、阿英开始经常来往,故意疏远陆路。我经历过不被接纳的暴躁,可我不知道这其中的原理,当我面对陆路的排挤时,我知道她会很难过,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我不想变成那个跟群体不一样的人。所以,我保持了沉默。
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思考、去研究,时光更不会一直给我们机会去修正成长的幼稚,因为时光是会被距离截断的。后来,陆路去了县城读初中,我跟阿英去了隔壁镇的初中,皮皮去了另一个镇的中学,我们的联系变得可有可无了,我们的身边都有了新的替代朋友。虽然我跟阿英一个中学,但我们毕竟分属不同的班级,且学业这回事儿被家长、老师认真地提起,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读书”这件事。
寄宿制的模式圈住了我们所有的想象与可能;书本里的几何、物理把我们弄得身心俱疲;面对异性同学之间的交流我们变得谨小慎微;这算青春期吗?
我们也会周末、也有放假,但很可惜,我们没有成年人完整、齐备的社交意识和社交能力,哪怕是放假回家也只是在自己的屋子里鼓捣一些自己的事情、发一些别人不能理解的呆。从交往型、碰撞型成长模式转变为自我剖析、自我反省式成长,这是我现在的定义,在那个年纪,我们只是不再互相主动联系。
我们没有微信、QQ,更没有手机、网络,连起码的书信通道也因我们的稚嫩,从而被忽视,但我们对于彼此的状态是了解的。父辈口中的时时提起与过问突然变得频繁,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母亲开始关注我们的学习、成长:阿英的作文被老师表扬了;皮皮学习挺好的;阿英考了年级前几名。我不知道父辈想在这之间传达些什么,只是不是我们想象的那种“你还好吗?我挺好的”问候,对于这种暗里较劲的父辈语言,我们不懂,但我们潜意识里是反感的,连带着我们开始反感彼此。直至现在我才明白,我们反感的不是彼此,而是不够体面的教育模式。
友谊的开始没有征兆,友谊的终结呢?
在我们不懂友情的年纪,肆意享受着友情带来的情感抚慰,喜欢与不喜欢直白的说出口,甚至写出来,不懂克制的我们甚至用极尽刻薄的话语、饱含挑衅的言行去证明我们对友情的不屑一顾。年少单纯的我们以为友情会一直存在,当时懵懂的友谊溢满生活,从而让我们骨子里充满了骄傲和自尊,谁也不向谁服软,直到时光宽恕我们的无理张狂,用等待和沉默抚慰情感的伤口,直至彼此重新接纳对方,重拾友情。
换到成年生活,我们变得小心翼翼,情绪控制到位、言语表达得体适当,可惜,除了距离的横腰截断,更有精神通透后的无奈和敏感,我们对友情变得有一些胆怯。囿于生活圈子的扩张,我们不得不丢失原有的精神乐园去与外界保持最礼貌的接触。在小孩儿的眼中,我们无所不能、财务独立、行动自由;可在自己眼中,我们精神贫瘠、疲于奔命。夜晚鬼魅下撕扯过后的挣扎与不安化为胸腔愤懑不堪的烈酒,入喉、干涩而苦啜。
午夜梦回,我们极尽穷想去回味那些年被孤立的青春、被误解的誓言,一张张脸在影影绰绰的泪痕中变得模糊、浅显,用最后一道门槛去证明我们还记得、在意彼此。历尽千帆过后的真诚,终究还是想返还给故人,执著热腔的心泉渴望用淡然的释怀去疗愈受伤的童年,在心底虔诚地默念:对不起,你也在对我说对不起,是吗?
有人说,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若真如此,生活将是多么的没有趣味呀,请你珍视此时还在你身边的朋友,因为,过了好多年,我们还是会想念那些在墙上写着:“我不跟XXX玩了,要是再跟XXX玩,就是小狗”的童真自我,至少真实而又纯粹,不掺杂任何杂质。
很可惜,皮皮结婚我没有去,不是因为没有时间,也不是因为没有金钱,是因为成年的我们除了友情,还有很多其他的现状去考虑,比如,成年人给我们的定义和责任。
陆路过得很好,结了婚,生了孩子,男孩儿,很可爱,长得很漂亮,不过好像经常生病,她的朋友圈里常常提起带着宝贝去医院输液、检查;阿英过年的时候生了一个孩子,男孩儿女孩儿还不清楚,前两天在朋友圈里看到了她发的宝贝的照片,幼儿的平和、安详尽显脸庞,似乎在睡,甜甜的梦里不知道遇到了谁;皮皮结婚后的日子宁静和舒适,尽力去为了生活奔忙,为了房贷、车贷,幸好小两口安排地井井有条,虽说也有苦涩,但总归是甜大于苦,也算是得到了生活的优待。
我在北京,保留着最心底的怀念,时常想起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假小子在村庄里四处逃窜、叫嚣,后面的大人开着玩笑:等你们以后每个人嫁到不同的城市,天南海北,看你们还怎么打闹?
大人真讨厌,玩笑成了真言。
不过,幸好,我们都过得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