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21年初,在一次古镇摄影采风中偶遇一位老者,他与这座古镇散发着同样的气息,似乎与古镇有着相同的命运——是要被年轻的生命力淘汰出局的年老力衰的一代。然而,古镇有千年文化的沉淀,而需要时光的流逝来积累的又是什么?古镇与老人均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故在今日空闲时借片言只语以述心中点滴启发。
那条波浪线一般的台阶由石板铺设而成,上面长着绿绿的青苔,一个小黑点从波浪线的尽头爬上来,一级又一级,缓慢,时隐时现。他几次坐在同样长着青苔的石板街沿上,歇息。即使在远处,也可以感受到他一点一点被消耗的精气神。他走着S形的路线,借此节省体力。一步一步的缓缓登高,步履沉重,像是在征服雪山之巅。终于,在斜对面,当再一次坐下来时,他的模样得以被仔细端详。
他用手推了推头上那顶厚重的雷锋帽,露出了那只与面色相同的手,颀长,却毫无血色。全身黑黑灰灰青青黄黄,包括黑灰色包裹下露出的脸庞。更具体的说,面色,是青色中混有黄色,像菜市收市时,散落在地面无人问津的菜叶子那种青黄不接,那样皱巴巴,那样没有生命力。眼神像失焦的镜头,涣散迷离。松垮的面部肌肉上一对更为松垮的眼袋,将身为老人的特征暴露无遗。高高的鼻梁,瘦削的脸颊,依稀可辨年轻时的英俊气息。或许是阴雨的天气,又或许一条泥泞的小路是他途中的必经之路,让他的鞋沾黏满了黄黄的泥土。使得原本就笨重的鞋子看起来更显沉重,或许正是它拖累了那双想要轻松迈开步伐的双脚。大腿前部的裤腿上已经油腻得发亮,透出一种不清不楚混沌不堪的颜色,显然,这是一条长时间没有更换的长裤。
多少年前,这条路还没有用石条子筑成台阶时,他就常常陪爷爷到坡顶上的药铺抓药。不同的是,那时,他是多么朝气蓬勃,意气风发,全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那时,他青春逼人,年轻力壮,是一生中生命力最为旺盛之时。就算眼前的爷爷步履维艰,缓慢吃力地向上登高,他也拒绝承认自己终有一天也会年老力衰,不可避免的重蹈爷爷的覆辙。
他坐在冰冷的、长着青苔的石条子街沿上,想起了他的爷爷。还想起了他作为一个石匠,来为这条路打石头铺石条子的场景。那时的他,有着一付健美的身材,一身发达的肌肉,线条优美,六块腹肌堪比健美先生。这是属于石匠的典型身材。那时他一天之中可以担着石条子爬坡十几趟,虽然也觉得累,但那是稍作休息就很快能恢复体力的累。那时即便是寒冬腊月,他顶多也只穿两件单衣。那时,他对生活充满了热情,一想到攒足钱就可以迎娶心上人,可以与她生儿育女,成家立业,他的体内就会莫名地涌出源源不断的力量。这时,他坐在石街沿上,看着自己那双粗糙而又毫无血色的手,想起了爷爷,想起了他嫌爷爷动作缓慢,爷爷回答他的话:“你也会老的!”那时他对爷爷的话很是不以为然,甚至有些嗤之以鼻。如今,他坐在这里喘着粗气,看着青筋暴起的双手,想起了爷爷的那句话。还想起他的年老力衰、行动不便同样遭到一群儿孙的嫌弃。
想到这里,他悲伤的摇摇头,无奈的起身,顾不得被青苔浸湿的裤子,继续朝着目标——那家有着上百年历史的药铺前行。他不知道自己苟延残喘的目的是什么,因为他早已生无贪念——更为确切地说,是不贪生但却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