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病房外的长椅上，段永刚盯着自己鞋尖上已经干涸的泥点发呆。那是三天前暴雨夜赶来医院时溅上的，现在早已凝固成褐色的痂。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混着隔壁病房飘来的廉价盒饭味道，让他胃里泛起一阵酸水。

"段先生？"

护士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她递来一叠文件，塑胶手套在纸面上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段永刚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有道浅浅的戒痕——和他一样。

"这是今天的费用清单和..."护士顿了顿，"器官捐献同意书。主任说您需要考虑清楚。"

段永刚接过文件，纸张冰凉得像停尸房的金属台。最上面那张《器官捐献及终止治疗同意书》的第七条用红色下划线标注着："婚姻存续期间配偶享有优先处置权"。他突然想起领证那天，结婚证上那个同样鲜红的印章，当时苏雯笑着说像朵玫瑰花。

钢笔在他指间发烫。这支万宝龙是结婚一周年时苏雯送的，笔夹内侧刻着"DYG❤SW 2023.5.20"。现在它要用来结束她的生命。墨水瓶里暗红的墨水，怎么看都像凝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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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的公证处·闪回]

公证处的空调开得太冷，段永刚记得苏雯当时穿着那条淡蓝色连衣裙，胳膊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她不停用手指卷着发尾——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

"两位确定要做婚前财产公证？"公证员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电脑屏幕的冷光，"现在年轻人真是越来越理性了。"

苏雯的指甲油剥落了一小块。那是前天他们吵架后，她独自去美甲店做的。段永刚记得自己站在店外等她，透过玻璃窗看见美甲师握着她的手，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现在都这样。"段永刚抢先回答，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公证员露出职业微笑，从抽屉里取出另一沓文件："那顺便把补充协议也签了吧。"纸张翻动的哗啦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包括婚后收入分配、家务量化标准、节假日探亲安排..."

翻到第七页时，苏雯的手指突然停住了："'情感违约责任'是什么意思？"

"比如出轨要赔偿对方年薪的三倍。"公证员用圆珠笔尖点着那行小字，"去年新修订的条款，很实用。"

签字时段永刚注意到公证处的印泥是暗红色的，像稀释过的经血。苏雯签完名字后下意识把右手藏在身后，他知道她又在抠那处剥落的指甲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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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走廊·现实]

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段永刚猛地站起来，透过玻璃窗看见医生们围在苏雯床边。有人掀开了她的病号服，露出下面纵横交错的管子和电线。她的皮肤上布满紫红色淤斑，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紧紧勒过。

"ECMO最后一次维持费是两万八。"护士小声提醒，"您信用卡额度还够吗？"

段永刚机械地摸出钱包。夹层里塞着厚厚一叠收据：婚宴定金收据（¥50000）、婚纱租赁合同（¥8000/天）、司仪加时费发票（¥3000）...最底下是张泛黄的便利店小票："玫瑰一支 ¥12"。那是他们第一个结婚纪念日，他加班到凌晨两点才想起来，匆匆在楼下便利店买了支打折的玫瑰花。

主治医师走出来，白大褂上沾着可疑的黄色污渍："段先生，您太太的情况..."他的视线扫过段永刚手中的信用卡，"我们医院新引进的细胞修复技术，一个疗程八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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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现实手术室]

当主刀医师捧出苏雯的心脏时，段永刚确信自己产生了幻觉。那颗心脏在无影灯下微微颤动，表面覆盖着晶莹的冰霜，像圣诞节橱窗里的装饰品。

"心肌细胞存活良好。"医师用镊子拨开冠状动脉，金属器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但前降支这里..."他夹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物体。

段永刚凑近看，呼吸凝滞——那是他们婚纱照被压成的心形剪影，边缘已经碳化发黑。照片上的苏雯穿着那件她挑了三个月的婚纱，笑容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典型的冠状动脉承诺沉积。"医师把标本放进液氮罐，白雾腾起的瞬间段永刚闻到一股焦糖味，"常见于长期情感高压人群。您太太心脏里这类沉积物含量超标37%。"

监护仪屏幕突然闪烁起来，跳转到他们的婚礼视频。画面里苏雯正笑着说"我愿意"，而心电图同步翻译成文字："错误代码419：誓言过期"。背景音乐是《婚礼进行曲》的变调版本，听起来更像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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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走廊·终幕]

段永刚最终在文件上签了字。钢笔划过纸张的声音让他想起结婚时签字笔的沙沙声，只是这次再没有人笑着靠在他肩头。

护士递来一个生物安全袋："这是尊夫人的个人物品。"透过半透明的袋子，他能辨认出婚戒的轮廓，还有一张泛黄的便利贴——那是他们刚同居时，苏雯贴在冰箱上的"爱的保证书"，背面印着某品牌饮料的促销广告。

走廊长椅上，他摸到兜里剩下的半盒喜糖。巧克力早已融化，黏糊糊地裹着那张"有效期至2025.12.31"的标签。糖纸上的烫金字"永结同心"有几个笔画已经褪色，就像ICU里那些渐渐平直的脑电波。

窗外突然下起雨，雨滴打在玻璃上，模糊了整个世界。段永刚想起苏雯总说雨天适合睡懒觉，而他现在只希望这场雨能冲走医院走廊里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冲走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条款，冲走这个用法律条文和信用卡额度丈量爱情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