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母亲的抽屉
林淑芬听见防盗门关闭的声响时，正在撕扯那件压箱底的枣红色毛衣。毛线在指间断裂的触感让她想起产房里被剪断的脐带。二十七年前，她也是这样听着医院门开合的声音，只不过那时进来的是抱着新生儿的护士，而现在离开的是她亲手养大的女儿。
梳妆台抽屉第三格藏着公证处封存的牛皮纸袋。她抖开二十年前没签成的离婚协议书，泛黄的纸张上"周明远"三个字依然力透纸背。钢笔吸满墨水时，电话突然响起。
"淑芬啊，小雅说搬出去住了？"姐姐林淑芳的声音带着麻将牌的碰撞声，"现在这些小年轻就是不懂事..."
她盯着协议书右下角自己当年没勇气签的名字，突然发现钢笔漏墨了。蓝黑色的污渍在纸上晕染开来，像极了她和小雅吵架那晚哭花的眼妆。
"姐，当年要是你劝我签了字..."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电话那头麻将声戛然而止。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姐姐压低声音，"明远现在不是副局长了吗？你..."
林淑芬挂断电话，发现协议书上的墨渍恰好盖住了"财产分割"四个字。窗外传来行李箱滚轮碾过减速带的声音，咔哒咔哒像是某种倒计时。
第二节：办公室惊雷
周明远在第十二次看手表时，保温杯撞翻了实习生刚泡的冰美式。棕黑色液体在会议桌上漫延，像极了他此刻理不清的思绪。
"周局，您的婚姻状况调查表。"人事处小王递来表格，"新规要求副处级以上干部都要更新。"
他盯着"是否离异"那个选项发愣时，00后实习生苏琪突然凑过来："周局，您和师母还有性生活吗？"
保温杯哐当砸在地上。全办公室突然寂静，只有中央空调在嗡嗡作响。
"什么？"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婚姻质量直接影响决策判断呀。"苏琪晃着手机屏幕，上面是某学术期刊的论文，"我们社会调研课要写《体制内婚姻状况对行政效能的影响》..."
人事小王倒吸冷气的声音格外清晰。周明远发现全办公室的年轻人都在憋笑，而几个同龄同事则假装没听见。他突然意识到，在这个开放办公区里，不同世代的人早已自动划出了无形的楚河汉界。
"小苏啊..."他弯腰捡保温杯时，后腰传来熟悉的刺痛，"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这种问题要挨流氓罪的。"
年轻人们爆发出的笑声中，他瞥见苏琪正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什么，页眉赫然写着《传统婚姻观念标本采集》。
第三节：阳台上的烟灰缸
小雅把最后一件衬衫挂进衣柜时，门铃响了。对门的儿科医生陆沉端着焦糖布丁站在门口："快递员把我们的包裹送反了。"
她道谢接过纸箱，掀开胶带时闻到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息。箱子里躺着与她同款的《逃避自由》限量版，书页间夹着的便签纸上写满批注："P89 婚姻异化论存疑——人类真的需要永恒不变的亲密关系吗？"
布丁在舌尖化开的甜腻中，她鬼使神差点开了购房APP。屏幕冷光映出阳台外璀璨的城市灯火，那里有无数个像她这样的独居者正在刷社交软件。手指划过"婚姻"标签时，系统推送了一条新动态——父亲两小时前点赞了《老夫妻重拍婚纱照》的新闻。
她突然想起搬家时在父母卧室发现的安眠药。装药板的铝箔纸上，所有小方格都完好无损地凸起着。
第四节：祭日宴席
祖母的祭日宴摆在老字号酒楼。小雅带着新买的《第二性》推开门时，看见父亲正慌张地锁手机屏幕。亮光熄灭前的瞬间，她分明瞥见搜索栏写着"如何修复夫妻关系"。
"小雅来啦？"大姨热情地拉她入座，却把她的书推到了骨碟旁边，"女孩子读这么多书干什么，赶紧找个..."
"大姨，"她微笑着翻开扉页，"您知道波伏娃和萨特终身未婚却相守五十年吗？"
餐桌突然安静。她看见父亲夹着的海参掉进醋碟，母亲正用指甲悄悄刮擦酒杯上的唇印。穿着JK制服的表妹在桌下偷偷给她比了个心。
"现在的孩子..."大姨讪笑着转向林淑芬，"淑芬你也不管管？"
母亲端起红酒杯的样子让小雅想起毕业典礼上的女校长。玻璃相碰的脆响中，她听见母亲说："姐，你知道我女儿在跨国企业当主管吗？年薪比你女婿高两倍。"
红酒渍在白色桌布上蔓延成血泊的形状。小雅突然发现父亲在笑，那种她很多年没见过的，眼角挤出细纹的真笑。
第五节：午夜急诊
陆沉敲开她家门时是凌晨三点。小雅抱着突然高烧的布偶猫，睡衣扣子扣错了两颗。
"我不是兽医。"他边说边用听诊器按在猫咪肚皮上，"但白细胞升高的声音我听得出来。"
宠物医院的蓝光里，他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钢笔，和小雅父亲用的是同款。猫咪输液时，他突然问："你知道为什么现在儿科医生离婚率最高吗？"
窗外的霓虹灯牌变换着颜色。小雅看见他左手无名指有一圈淡淡的戒痕。
"因为我们这代人，既看够了婚姻的真相..."陆沉调整着点滴速度，"又还残存着可笑的理想主义。"
输液管里的液体滴答作响。小雅想起小时候发烧，父亲也是这样守在病床边数点滴。那时父母的结婚照还挂在客厅正中央，照片里母亲的白色婚纱现在想来，多像医院病床的床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