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出门。
在车上被列车员推销蓝莓干,她眼睛很大水汪汪的,鼻梁不高,嘟嘟的圆脸没有多余的肉,额前几缕卷卷的碎发,讲起话像正在啄米的小麻雀。
她笑,我也想笑。
她过来问为什么看着她笑。
我答因她可爱。
她说是不是在骗她。
于是我买了袋蓝莓干证明,没有。
坐在身边的美少女,轻声讲述她这些年的经历,我听得内心阵阵唏嘘,十年一梦。轻盈来自某刻对沉重的放下,而不是从未着地。窗外风景倒退,仿佛在播放记忆的录影时按下了快进键。
路过云彩,雾渐成雨。
穿越开满油菜花的大地和山脉里的隧道,又到达晴日。
须臾云雨,恍若隔世。
想来,绿水不皱因风起意,青山不改为雪白头。生命的清浅与厚重,都在来日方长的时光里渐次消融。
伤感和遗憾,总归是不尽兴的后遗症,还好某天,即便流着泪也选择向前走。
前行的列车,以每小时几百公里的速度奔跑,当抵达终点才会明白旅途的意义在于出走,且能够得以回归。
下午三点,城市的热气扑面袭来,如午觉尚未醒,带着满身汗滴翻滚梦呓。
行走在这样的城市,会被感染,慵懒的困倦和做梦的流连住在身体里很是融洽。
歇息的住处,是栋粉色的小房子。
阳台外长着高高的阔叶树木,大概十几岁的年纪。
我们来此也是为见证一群少年的青春与梦想。同行都是年纪轻轻的姑娘,还在从不吝惜呐喊与柔软的年岁。
喜欢是件单纯而轻松的事情,去喜欢却复杂得多。不过也只有够喜欢,才能去喜欢。
现场灯光明暗交错,人们中了音乐的魔法,沉醉或摇摆。
此生难得有这样的机缘,于是有大醉一场的酩酊感,总不枉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他的面前,不是相见,终归是见了。
大概这世间万般遇与别皆是尘缘,连擦肩而过也要算。
次日闲逛,那里的店名取得甚随意,在商场陪美少女买到好看的裙子。
随之去到附近的一座公园,名字同样不诱人。
入口处有参天的林子,幽寂安宁,正午日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倾盆而下,仿佛太阳的无数分身一并降落至人间。
树林的尽头是游乐园,过山车上尖叫连连。
徐徐前行有湖光水色,游船至湖中央时颠簸极了,怕是有调皮的河神要上前游玩。
堤岸上的树站得挺拔规整,颇有几分训练有素的秩序感。
岸边荷花尚未落尽,天在水梦在蕊,偷得片刻换流光。
再绕回林间深处,偶见一树,树冠已枯,树根处却又新生几重绿意,病树前头万木春,这样的生生不息最是惹人深爱。
跟美少女说可去树下留念,她朝前走,我在侧面看,仅背影便美艳不可方物。
怕是那些不要江山的君王在见到美人的瞬间就被美超越了吧,美人兮天一方,我们追寻的不是人,而是遥不可及的美。
午后至日薄西山,我们都坐在林子里,闲话发呆,被大眼睛姑娘推销竹子味的牙膏,虽牙膏已不知所踪。
对面的椅子上安放着一个人的清梦,上天入地由他来去。
晚来则在公园对面吃了湘菜,只辣不麻,只香不烈,算是满足。
之后几天辗转到隔壁城市,抵达时,烟雨蒙蒙。和未曾见过的同事初见,打破次元壁。
途经一路繁花和有表情的房子,又游湖光山色。浮堤窄小,他们奔向水深处,水深处是云起时,我畏高畏水,在岸边观望远处的伙伴们,像是看着神仙驾起祥云。
那儿的名也动听——「凌波门」,凌驾万顷碧波,焉能非仙。哈,喜欢的人在心中当真千好万好。
晚饭去吃龙虾,当地人的夏天都是伴着龙虾和啤酒过去的,火热极了。
晚归路边,老大爷强势安利莲子和菱角,买回来倒是清清甜甜,若论收获,此次应是发现莲子竟如此美味。
住处在商业中心,气场奇怪,广场上有不快乐的海豚。
隔日去附近的庙宇,商场,书店,咖啡店。
寺庙的建筑凶巴巴,铺天盖地的严肃略带狰狞。
商场中规中矩,赶上安徒生的童话展,穿着新衣的皇帝比公主还瘦。
书店里的书是喜欢的类型,木质地板踩上去在安静的空间里咯吱咯吱显得格外响。
我想书就是陈旧而有声的木地板,当你的灵魂踩上去会通向未知处,但它同时与你碰撞发声提醒,别忘自己之此在。
有趣之处在于地板与书给我的灵感,想到这个并不灵光的类比和隐喻,想象力和语言同时滑动,虚空的回音有时看起来多自由呢。
咖啡店以莫奈为主题,但似乎又远离莫奈,印象派靠光的流动让事物呈现,可整面黄色的墙面和掉在天花板上的吊灯只呈现光却无一物显现。用看似接近莫奈的方式彻底忽略莫奈。世人总喜欢这样干,有形,无魂。
一切迅速近乎快餐的完成,在本质上都是极其深刻的背离。可惜,大家都追求快,自然只看得到表象。
晚些跟楠讲,有人说事物的底层本质是回归到数学,是这样吗。
他说,数学是极其清晰的量化,最符合人性,人类需要就是理性的控制感,数学才是最主观的呢。
哼唧。
当晚换新住处,在丛林中,晚风吹,草木摇曳,我们心生喜悦。
与时日一并生长的厚重,沉淀在树的内部是年轮,在外部是面容。
「有人找寻你,是为试探你;找到你的人, 将要束缚你,用图画、姿势;而我会理解你,像大地一样理解你,我成熟你的王国也成熟」。
热爱万物,因我们同为生命,理解大地便理解彼此。
于是你看,博物馆里的神鸟有生命,孩子能听到它讲的故事。
建筑,植物,桌椅,一盏灯...它们都有表情,若你不曾贴近自己,不走向大地,自然也认不出他们。
若未记错,康德说热爱自然的人,是善良的。那么不热爱自然,是否可以称之为不善呢。
之后某下午,一起聊起家中事,果然独立的女生光彩照人。莎同学讲了一课,原在爱里,最重要的是有和对方共同成长的决心与信心。
然后走一程发现最美的风景在眼前, 不过总要出去才能知晓。这便是旅行的意义。没有回,不成旅。像是只有死,才算完成生。
忽然想起虎跑公园。
那面清如镜的水面,中心处长着一团幽绿色的水草,水边壁画是弘一法师梦虎。
前方有弘一法师纪念堂,他的雕像在房中央,微颔首带笑意,似是等候多时。
后山的观音阁,石壁上刻着「观自在」,回廊上是观音道场的壁画。我的有生之年,仅这一刻想要皈依,想伏在他脚下追随神佛。而山下罗汉堂里的名簿一眼望去,只有你自己的脸。个中感受,令人语塞,我在那未生出一丝离开之意。
语言只描述人类共通的情感,极致体验唯有长存心中。
此去,方才算是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