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麦

杏子黄,麦上场。街上有人卖黄澄澄的杏子了,离收麦不远了吧?

麦熟九成动手割,莫等熟透颗粒落。小时候,每到麦子快成熟时,母亲每天都去地里看麦子的长势。灌满浆的麦穗个头挺大,母亲会扯上一把,做饭时用火燎了,在簸箕里把麦穗揉下来,扔掉麦秆儿,簸去麦芒,仔细吹去麦皮。

母亲在家里给我们燎麦吃,是怕我和哥哥扯别人家的麦穗被人骂,也怕麦芒卡了喉咙。

虽然大人一再告诫我们放学后只准走大路,不准走麦地里的小路,可我们放学后还是一出校门就跑向麦田。麦子的麦芒已泛黄,穗儿还透着青,我和伙伴们随手拽下几个麦穗,麦粒把包在外面的皮都撑得裂了口。我们把麦穗放在手里揉搓,吹去外皮儿,仔细捏去手里残存的麦芒,当手心里只剩下碧绿麦粒时,就把它们捂进嘴里。嘴里有麦仁的清甜,我们夸张地咀嚼着,舍不得把它们咽下去。嘴里的麦仁表皮破碎,甜味消退,淀粉减少,有了韧性。我们像吃泡泡糖一样,比赛看谁吹出的泡泡大。

等麦子成熟,父亲和母亲天不亮就下地割麦了。学校放了麦假,哥和我在家做饭。

哥把腌了一个多月的鸡蛋洗了,和馍一块放在篦子上,我就开始烧锅。等我把馍馏透,哥已好调了凉菜 。他把篦子端出来,又搅了疙瘩汤。等爸妈从地里回来,哥和我把菜端到桌子上:盘子里的咸鸭蛋切成了月牙形,如玉一样莹润的淡蛋白衬着流油的蛋黄。排碎的黄瓜和洋葱交、荆芥用盐和调料拌了,哥还多浇了香油,喷香!

哥和我知道爸妈割麦辛苦,很少动咸鸡蛋,只就着凉拌菜吃饭。爸妈匆匆吃过饭,就去翻麦子了。盘子里还有几块咸鸡蛋,我和哥相互看一眼,一人叨一块,夹到馍里。我咽下口水,用力咬一大口,细细品味,咸鸡蛋细、嫩、鲜、油、沙、油,咸鸡蛋的香衬得馍更甜了……

收拾了碗筷,哥去邻居何爷爷家采点竹叶。我们把竹叶清洗干净,大锅里添上水,熬竹叶茶。竹叶茶清香可口,微黄淡绿,晶莹透亮,具有解渴消暑、消热解毒、化痰的功效。哥和我把煮好晾凉的竹叶茶用大桶装了,抬到打麦的公路边。

街边儿上的人家地少,人均几分地到一亩多不等。因为麦子少,麦子割了之后,我们家就在公路上打麦。爸妈不住地用杈翻挑麦铺子,等来往的车辆把麦粒碾压出来,就把麦糠堆在一边,把麦秸垛在路边。

麦粒碾压出来,要趁有风时扬场 。扬场是个技术活,我家和叔叔家扬场,一般要请上二爷。二爷握紧木锨,铲满麦糠尽力迎着风头向空中抛出一个弧度,要做到不高不低。在风的作用下,麦粒和麦糠分开。麦粒较重,落在前面,麦糠随风飘走,大一点的落在近处,小的飘到远处。扬麦糠风越大效果越明显,可以省下好多力气。扬场一般需要几个人配合,二爷尽力扬,另外两人一人拿一把大扫帚在麦粒子堆积的地方把扬出的麦粒子堆上面的麦秸和麦糠或者麦余子用扫帚轻轻扫去。这个技术性要求很高,只能扫出去麦糠麦秸麦余子,不能把麦粒子扫出去。麦糠扬出去后,还要再扬一次,直到把麦粒里面残余的杂物全部清理干净,干干净净的麦粒就堆成了金灿灿的小山。

麦子扬干净,就该晒麦了。把麦子摊在公路上,用火辣辣的太阳曝晒,知道抓起一把麦粒,放进嘴里一咬,发出“咯嘣咯嘣”的脆响,才把麦子拢成堆,晾凉后倒在粮缸里。

我们家的麦地分散在几处:离家近的块地,麦子收了,就在公路上打麦。王新庄的那块地,离我们家有二三里地。每到麦收时,我们家就借用王爷爷家的打麦场。每次打麦,王爷爷一家都很热情,茶水自不必说,挑麦、扬场,也都主动帮我们的忙。

若是到了晚上,我们家的麦子没打完,我和母亲提着饭送到麦场。王奶奶问我送的什么饭,我说:“馍、稀饭、凉拌菜!”王奶奶就对母亲说:“烧汤时我就说在我们家吃一口妥了!”母亲对王奶奶说:“婶,年年打麦都在你们家场里,就这就够给你们添麻烦啦!”“添啥麻烦,麦收一时,你们家这块地离家远,我们守着门口,尽着你们先打!”

割麦、打麦、扬场、晒麦,一个麦季子下来,父亲、母亲的胳膊上、手上、脚上都被太阳晒得脱一层皮。

街边儿上的地平整肥沃,易耕作。经济条件好了,农忙时会大都会用些半自动化的农业机器。九十年代初,小型收割机、三轮、四轮已普遍使用。我参与不多,就是在家帮忙做做饭、烧茶、拿个东西、撑个口袋。印象中,只有1998年的收麦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1998年,罕见的大雨让麦子落在了雨肚里。地太湿,机器无法下地,长辈们只好下地割麦。我不会割麦,只能帮着把麦子从地里背到地头。家里没有我穿的布鞋,我只能穿着凉鞋下地。地里湿滑,没走走几步,半个脚掌已滑出了鞋底。麦梱扛在肩头,压得重得仿佛像座山,麦茬扎了脚也不能停下来,只能一步—步地朝地头挪,脖子、手被麦芒剌下满满的红印,汗水一湿,热辣辣地疼。

在家时一直帮忙干活,也没有觉得怎么样。麦假结束,我回到学校才发现我的脚上有好多深深浅浅的伤口,最深的几道伤口二十多天才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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