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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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我正在念高二，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令我右脚跟腱断裂，猝不及防地住进了医院。

对于那时候即将学业水平考试的我来说，这无疑是一次考验。经历过手术后，我得知自己还需要在医院住院两个月来恢复。一边是伤口麻药过后撕心裂肺的疼痛，一边是我挂心着却回不去的校园生活，躺在病床上不能翻身的我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任眼泪肆意流淌。

我邻床是一位七十岁的阿爷，姓石。因为医院床位紧缺，骨科病房只能这样安排。

石阿爷一开始总是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着眼假寐，就是查房大夫来了也不说话。我见他额头上爬满细密的皱纹，就想起自己的爷爷来。

碍于方便，我跟石阿爷之间的床帘总是被护士们拉起来。隔着厚厚的帘子，也不妨碍我能听见阿爷夜晚翻身和咳嗽的声音。

他咳嗽起来呼哧呼哧的，像一台破旧的鼓风机。

妈妈因为工作原因不能每晚在医院陪护，深夜有着能放大感官和情绪的神奇。我的伤口隐隐作痛，背部也承受着一直不能翻身的麻木，更忍受不住的是，我想念起在学校读书的日子，想念老师的三尺讲台。

我往上拉了拉被子，流起泪来。

过了半晌，隔壁石阿爷的病床传来声响，这是我第一次听见阿爷讲话。

“闺女，别哭啦。听收音机吗？我这儿有....”

过了会我听见窸窸窣窣调频的声音，慢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我在心里笑了，阿爷放的是“金山夜话”。

整整两个多月的夜晚，我跟阿爷听着广播，自己不知道何时就睡着了，醒来后正好护士拉开帘子，我看见阿爷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和手里拿着的收音机，他还没醒，也许在做梦。

我问妈妈，阿爷得的是什么病？为何没见阿爷的孩子来看望他？

妈妈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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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阿爷的女儿是在一个下雨天来的，看起来跟妈妈的年龄相仿，她随了石阿爷，也有一双晶莹明亮的眼睛。

我睡得迷糊，听见他们断断续续的争吵声，便睁开眼看。

阿爷的女儿要留医药费给阿爷，阿爷不让。他拿出橱柜里的黑色背包，从里面掏出一张银行卡给女儿。

“晓芸，你就替我去银行取钱吧。”

“爸，你生病住院理该我们做儿女的拿钱啊，哪有你自己出钱的道理？”

石阿爷摆摆手，不再理会。

阿姨见石阿爷怎么劝都不听，声音也就渐渐大了起来，后来两人越吵越烈，阿姨把装钱的布包扔在病床上，滴着豆大的泪珠摔门而去。

病房里瞬间寂静下来，只能听见阿爷粗重的呼吸声。

“闺女，让你见笑了。”

我摇摇头，也不知该说什么。我见阿爷随即背过身去，肩膀微微抖动着。

“阿爷，等我们好了就可以出院啦。”

我望着窗外的雨，久困于塌的身体因长久不能活动而发痒，是抓在心里的痒。我好想出去淋一场雨，大跑几步。

后来我还是在查房大夫口中得知了石阿爷的病：膀胱癌。

那天晚上我一直用手机搜索着关于膀胱癌的信息，同时我也在睡着之前一遍遍为阿爷在心里祈祷。

那时候，我对我的这位大龄病友也只是知道他姓石而已，可我却无比希望阿爷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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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学业水平考试，我不能缺考。渐渐地等我能坐起来，就用支在床上的小桌当书桌复习功课。

晚上七点钟过后，是我背政治的时间，阿爷往往在这两个钟头内格外的安静。

我看着密密麻麻的考点，有些是我落下的功课里的，心里不禁有些烦闷。

阿爷歪头看我，慢慢道：

“闺女，将来你一定出息，阿爷相信的。”

考试两天我是唯一一个坐着轮椅去考试的考生，右脚因为只能一直悬空，考完试之后充血肿得像个萝卜，还因为伤口发炎高烧不退，这都没有成为我的障碍，两天的考试结束，我回到病房，见到阿爷的笑容。那句鼓励的话语也是支撑我考完试的动力。

这样又躺了半月，因为机体不活动加上没怎么吃蔬菜，我严重便秘。躺在床上解手于我而言太痛苦了，那天我怎么都无法排泄，结果就是因为用力过度导致了严重肛裂。

我为此在医院度过的日子多了十天。

后来，医生为我拆下了石膏板，当我看到自己肌肉萎缩的右腿时，我没能忍住泪水。自那之后我开始蹒跚学步，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学走路的时候，拄着拐杖吃力地在医院走廊里练习。

住院95天后我被通知能办理住院手续，阿爷特地跑了趟外面的饭馆为我带回来一份水饺。

母亲百般拒绝，阿爷却非要给我吃。

我记得那天他说：“在他们家乡，出院前吃一份饺子便象征远离疾病，再也不会来医院了。”

我跟母亲都笑了，便邀请阿爷一起吃，没想到他摆摆手，说：

“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呢，算啦。”

那天阿爷在我们的劝说下还是吃了饺子，石阿爷，我，母亲，仨人吃得病房里到处都是韭菜味儿。

吃过饺子的我，但愿能从此无病无灾吧。同样也吃了饺子的阿爷，老天爷会善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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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院了，回到学校的温暖大家庭。又过了一段时间会考成绩出来了，我十科全A，拿着成绩单的那一刻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住院时候的苦和石阿爷慈祥的脸。

再回到医院是半年后，去骨科复查。偶然在病房走廊碰到当时的主治医师，问及石阿爷的情况，他摇了摇头道：“石老先生过世了，就在你出院没多久。”

母亲在旁边连连叹气，“老爷子是个好人啊，闺女住院的时候他也照应着，他跟我们闺女也算是一个病房待过的缘分啊。”

我独自走开，忽然想去曾经的病房看一眼，于是按照号码牌寻找，站在门外的我见病房内住着两个陌生的病人，巧的是其中一位也正吃着饺子。

窗外的景色没变，天花板一角的污渍还在，饺子的香味好像也没变，传到我的鼻腔里，悲伤的情绪在心中蔓延，石阿爷，真想念您！

离开医院后的我，拉着母亲去吃了一份韭菜饺子，想起阿爷对我说过的话，都历历在目，人生真是充满苦乐和奇妙的旅程，有些人注定经历被命运写好的偶然相遇，一起共处一段时间，给一方留下珍贵回忆，再离开。

后来每当我遇到困难和痛苦，我总会想起住院的那段时光，即使那么困难，那么黯淡的时候，也有石阿爷带给我希望和温暖，我便不再畏惧眼前的困难。

石阿爷，天堂不会没落饺子香，我永远怀念您，我的病友，我的阿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