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公交站旁,等她的间隙里,注意到拿着大捧百合的女子走过。
“嘿!”我回头,她从我的侧面倚着我的肩,“你竟然没看到我?”
我辩解说看花去了。实际上,我确实没看到她。是的,我没注意到你来到我身边。说好的拥抱结果只是尴尬姿势的相依。
我怎么就没注意到你,没注意到你都来到我身边了呢?你变了,我认不出你来了。
再次出发去厦门是2013年的年末,两天之后便是除夕之夜。坐漫长火车,一夜无言,睡了又醒。厦门依然没怎么变,去年的时候也是这样阳光明媚的日子。多久了呢?算算时间,已经一年多了吧!我经常会算时间,原来认识一个人一年也会这样快。早上八点多我抵达火车站,看时间我知道她该是在睡觉,因为昨夜她肯定是晚睡的。只是我无法抑制迫不及待地心情,我还是想要她知道我来见她了。给她发短信。早餐去麦当劳,特意要咖啡。又是孤身一人,火车站里人潮涌动。睡意逐渐消失,发短信问她坐车的细节。
她和两个朋友一起来。她问我她有没有变,“我还是一样美吧,哈哈”。我停顿了一下,便立刻告诉她是这样。我怕她看出我的停顿。
你变了啊,你看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她挽着我的手臂和另外两个朋友一起,随意在街上走。一边走一边偶尔看看她。长筒皮靴,黑色西式大衣,黑色紧身裤。头发不再是那年夏天的齐颈短发,而是已经长发披肩了。戴金色金属手镯,不时反射阳光刺进我的眼里。她的嗓音是沙哑的,从她朋友那了解到她嗓子发炎已经有几天了。
一个朋友因为工作提前离开,剩下我们三人决定去厦门大学。穿过校园,来到许久未见的沙滩。她提议赤脚下沙滩走走。我注意到她没有穿袜子。尽管让她一个人在沙滩上走让我不安,可我仍然没有脱鞋。我拿着她的鞋子陪她走。阳光很好,但风很大。我怕她再度着凉,劝她回去,可是总是坳不过她。她说没事,我知道没法用强硬的方式让她离开。我不会,也不能这样做,并且我知道劝阻毫无用处。无论如何,我试着说一些话,她仍旧任性而为,于是我随她在沙滩漫无目的走。风真是很大,冬日的暖意都不能抵过海风的凉意。我摸她的手,很凉。
途中几经折转,最终还是决定回当初我和她相遇的客栈。客栈冷冷清清,毫无人气。院子里晒着客房的五颜六色的床单、被套,本来就很窄的院子此刻像是无处落脚。我想起那个月夜,我们几个人坐在白色的竹藤椅子里随意聊着些我全无印象的东西。那晚风依然大,可是天空很干净,能看到星星。院子的地面才刚刚洗过,海风吹干地面留下的清爽感席卷了我们每一根神经。我们惬意地坐着,眯着眼睛,或者突然大惊小怪叫喊。客栈也换了人,唯独客房的阿姨没换,她明显不记得我了。我试图看她,碰到她就礼貌地微笑,可是她只是露出陌生人的不知所云的表情。
你特意给我选了你当初最钟爱的房间,那间有垂落吊纱的圆形床。你告诉我关于这间房和你的故事,对了,我还不知道有这回事呢。订好房间,放下行李,已经是三点多了。我们去外面阳台,留你的朋友在床上小憩。
关上推拉的透明玻璃门,我和她终于是单独在一起聊天了。
“有点难以置信,我竟然就坐在你面前了。”我不禁长吁短叹起来。
“你真傻!”她笑着说。
我想想,她对我说这句话已经有好多次了吧。
“我知道你要来的。”
“是吗,你怎么知道呢?”
“你给我打电话问我是否是要在这里待一个星期时,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最后的晚上,我去她朋友工作的酒吧。喝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十点了,我头晕得厉害,并且恶心到想吐,终于忍不住在桌子上趴着,一边还不停滴出大颗大颗的汗。先离开酒吧,暂别吵闹的环境,我裹紧衣服,晚上的风有些冷,曾厝垵的大小巷子里仍旧是灯火通明,不过有一些店已经关了,因为临近过年了。走在路上的时候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肚子疼得难受,头也晕晕的,但是我依然想要思考些什么。回到客栈,吃完随身带的药,不知觉就躺了一会。再度回到酒吧里已经临近十一点了。在座位里没看到她,原来她是在吧台。告诉她没事,她凑过来对我说;“我遇到老乡了啦!”我看着她兴奋地用家乡话和刚认识的女孩聊天。我和她背对着坐在两张沙发上,忽然她扭过头来不好意思地笑,我朝着她的视线看,原来那个女孩和她的男友忘情接吻。我们抽完了一整包烟,她不准我继续抽烟,也不准喝酒,“你不能喝酒,也不能抽烟,知道吗!”依然是用不容我反对的语调,我点点头。然后她又去和人开心的聊天。坐在酒吧里,我大多时候只是看她和人聊天,听别人唱歌,不说话。她酒吧的朋友让我唱歌,我拒绝了。可是突然有一首《圣诞结》,我就不知不觉地跟着唱起来了,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看了我一眼就立刻去吧台里面要了麦克风和别人一起唱起来。她的嗓子依然沙哑,声音在巨大的音响声效和粗重的男音里难以辨认,可是她依旧唱完整首歌。
踏进一年多没见的客栈,我第一句话是说“物是人非”。她清楚地告诉我她不喜欢这句话。一如既往地直接,这是她。
我们去之前要好的另一家客栈吃好客的老板做各种馅儿的饺子。和名为钱多多的泰迪狗一起玩。带着钱多多去人多的巷子里穿梭,为它的胆小笑个不停。买冬天的冰淇淋吃,记得临走给她买的最后一个冰淇淋基本上化掉了,可她还是坚持吃了,弄得满手都是冰淇淋。兴致勃勃带两只狗去洗澡,结果无功而返。你不时拍照,发微信。我记得你很想带走那只泰迪。你耐着性子温柔地照顾着你朋友的情绪,你气嘟嘟地对我说你的愤怒。我知道你已经压着火。
我们去之前常去的海边晒太阳,坐在亭子里看别人在沙滩上嬉戏。喝她从未喝过的最后被证明难喝的椰子。拉我的手去沙滩散步,她说“我拉你的手竟然没有异样,在我眼里你完全没有性别的概念”。伏在我身上,她一度自嘲说“别人肯定以为我们是情侣”。
这个下午是我们相处最纯粹的下午。你给我看你朋友为你买的玉镯。我对你说你适合金属质地的镯子,玉镯的温润才适合你。也许我伤了你的心,我不知道那个金色的镯子也是你朋友挑选的阿玛尼手镯。那同样是爱吧。
最后一个晚上我送你去打的,你坚决不要我送你到客栈,这是你一贯的作风。看你走后我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黑色的海,突然想起来我们经常去海边总是在晚上。我迎着风,默默往客栈的方向走,路过那个酒吧,随意看了一眼便迅速离去。
离开之前的晚上,她说要去给朋友写明信片。我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写字。突然我很想找一张写给她。去酒吧的时候,她给了我明信片,我也给了她明信片。我们不约而同给对方写了明信片。我坐在旁边,一边喝酒,一边抽烟,给她点烟。她熬夜,经常喝酒,抽烟,饮食不规律。吃饭的时候,我对她说“要对自己好一点”。
我给你的不只是明信片,还有那封莫名失踪的信。我忘了信里说了什么了,那些话永远遗失了。我记得本来是只想写一句话在里面的,而且还会告诉你永远不要打开,因为我会告诉你里面什么都没写。你不会想到那句是什么话。不过,消失也许是那封信的最终归宿。
别人的怀疑永远只是个看客的资格,我的怀疑才是决定事实如何的最终答案。一直以来我说的都是关于我们,我不管他人。有时候觉得你很远,有时候觉得你很近。你告诉我你总是在。
总是想着一个画面:你从学校里下班回家,登上过江的轮渡,那时夕阳仍在,江面波光粼粼,你迎着江风,阳光顺着你的侧脸,倾泻在你身上,连你的衣角都有着那光影在流转。所有人都在的甲板上,凭栏托腮看夕阳的你,始终是独立于他人的存在。
我看到画面中的你是那年的女孩。而我变成小孩。现在我发现你我依旧,只是时间抹去了各自青涩,再浅淡的眉梢都有了无法诉说的无奈。你拿画笔给我画眉,我得闭上眼睛。一睁开眼就发现你还在。
我踏上归途的列车,给你发短信说:再见。
我听到你的声音,回首再见你,你不再是那个穿帆布鞋、短裤,留清爽怡人短发的姑娘,我看到你不加妆饰的脸,你胖了的身材,那年夏天翘着脚伏在帐篷里听歌看书的女孩此刻一脸憔悴地对我微笑,眉眼间没有了当初我认识的纯粹,多了一份坚硬在流转。我想过去的一年,肯定发生了很多事的吧。我听到你对我说话,立刻辩认出那个干脆明亮的声音,心里一个声音说,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