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在《史记·游侠列传》中引韩非子之言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并将侠区分为:“游侠”“布衣之侠”“闾巷之侠”以及“匹夫之侠”。司马迁只是罗列、区分,却没有做出明确定义。
那么在讲这些侠之前,得先说说何为侠。
在中国古代历史上,侠客多如繁星,但最让我印象深刻,回味无穷的是金庸笔下的侠。
金庸写的是侠文化,回顾金庸先生的众多作品,金庸只在《天龙八部》中的第五册中提过一次“大侠”,称颂的便是阻挠辽帝耶律洪基入侵北宋的萧峰。
可见,金庸对“侠”之下笔,慎之又慎,侠客之所以为侠客,正如《飞狐外传》中赵半山之感慨:
一个人所以学武,若不能卫国御侮、精忠报国,也当行侠仗义、济危扶困。如果以武济恶,那还不如做个寻常农夫,种田过活了。
赵半山所推崇的无疑便是天地会的领袖如陈家洛与陈近南,上溯萧峰、郭靖、杨过以及张无忌等为国为民的侠客。
相对而言,《雪山飞狐》与《飞狐外传》中的田归农,则是以武助恶而没有好下场,商家堡的商宝震及其父商剑鸣亦是或助纣为虐或滥杀无辜,前者死于非命,后者则为胡一刀所除。
《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中的欧阳锋、欧阳克,《倚天屠龙记》中的成昆、陈友谅、宋青书等,亦是如此。
此外,《侠客行》中的“河北通州聂家拳”在江湖上颇有“英侠”之名,但是“暗中无恶不作”,实乃伪侠,故满门尽为侠客岛所灭,
因为这些以武济恶、仗武欺人的伪侠横行江湖的现象,故有了《笑傲江湖》中令狐冲的感慨:
咱们自居侠义道,与邪魔外道誓不两立,这“侠义”二字,是什么意思?欺辱身负重伤之人,算不算侠义?残杀无辜幼女,算不算侠义?要是这种事情都干得出,跟邪魔外道又有什么分别?
令狐冲所说的朴实道理,实乃一般道德共识,然而华山派的岳不群、嵩山派的左冷禅以及青城派的余沧海等所谓的“正派”掌门,为了“辟邪剑谱”以及一统江湖的野心,屡行不义,无异于“邪魔外道”。
至于令狐冲,被师父岳不群一再陷害并逐出师门,反倒与“魔教”中人来往密切,却是金庸笔下所称颂的“英风侠骨”。金庸武侠小说中“侠”的概念之复杂,可见一般。
1.那么何为游侠呢?
“游侠”,顾名思义应是闲云野鹤、遨游四方,不沾不滞于任何江湖恩怨,更不涉及政治斗争,除暴安良而又飘然远去。
在金庸的武侠小说世界中,“游侠”较少,金庸本来是想将胡斐写成“游侠”的,然而他却无奈地卷入祖辈遗留下来的政治斗争中。胡斐的祖先乃李自成四大护卫之一,四大家族在误会与利益之争中互相仇杀近百年,胡斐背负了太多的包袱,自然难以抽身。
杨过的性格及他在绝情谷失去小龙女期间18年的侠举最近乎“游侠”,但他后来却又卷入助南宋抗蒙古的政治行动。一起参与抗击蒙军,然后才获得名教默认两人的关系,他最终选择重回古墓隐居。
实际上,金庸小说中绝大多数“游侠”都是非传统意义上的纯侠,或欲望过盛,或卷入政治、寻宝、秘诀的旋涡。
真正不沾不滞之“游侠”,唯有令狐冲与任盈盈,他们传承“魏晋风度”,方能“笑傲江湖”。
2.对于“布衣之侠”与“闾巷之侠”,司马迁有不同的理解
侠并非整天飞檐走壁、刀光剑影,亦非整天置身荒郊野外、风餐露宿。按司马迁对“布衣之侠”与“闾巷之侠”的理解,大都指的是日常生活中有侠义之举而生活于寻常巷陌中的老百姓。
《笑傲江湖》中便有一位卖馄饨的“布衣之侠”,浙南雁荡山高手何三七,何三七身负绝技,却甘于平淡,以卖馄饨维持生计,故锱铢必较。
《鹿鼎记》中自行解穴而为吴六奇所佩服的乡农实乃“百胜刀王”胡逸之,他同样貌不惊人而身负绝技。
由此可见,“布衣之侠”与“闾巷之侠”均指日常生活中具有侠义之举的人。
3.最后讲讲匹夫之侠
若心中没有崇高的侠义精神,仅凭心中是非做判断而出手,如《水浒传》中的李逵,亦就是“匹夫之侠”而已。
假如令狐冲没有风清扬、刘正风、曲洋以及任盈盈等人的引导,没有嵇康的《广陵散》及刘正风、曲洋二人改编的《笑傲江湖》的熏陶,令狐冲毕生亦只是“匹夫之侠”而已。
而金庸却令只凭心中善恶以抗衡江湖中的虚伪与黑暗的令狐冲,进入“魏晋风度”的谱系,从此与任盈盈琴箫相奏,携手重塑江湖,成为“魏晋风度”之侠。
武侠小说中真正写侠士的其实并不很多,大多数主角的所作所为,主要是武而不是侠。
侠之本义原本就是“以武犯禁”,实乃与王法作对,因此才有汉初的灭侠之举。
金庸笔下的萧峰与阿珠、郭靖与黄蓉、杨过与小龙女以及张无忌与赵敏,这四对侠侣均与政治有关:
萧峰因夹于北宋与大辽之间,忠义两难全而自尽;
郭靖与黄蓉一同在襄阳战死;
杨过与小龙女则协助郭靖与黄蓉坚守襄阳,并击毙蒙古大汗蒙哥之后退隐古墓;
张无忌则在朱元璋率部逼宫之下,选择与赵敏退隐蒙古。
这四位侠客,均曾“以武犯禁”:
萧峰以武阻辽帝南侵;
郭靖以武阻成吉思汗南侵;
杨过与小龙女大闹全真教并在重阳宫中与小龙女成婚也是“犯禁”;
张无忌率领明教抗击蒙军,自然更是“以武犯禁”了。
所谓的“禁”,实乃因时势之变而难以厘定,而“犯禁”却正是彰显侠客之勇气与武功的试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