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写字”二字,我就有点心虚。
书法老师听见会老大不高兴,然后再次强调:书法不是写字。这个,就像声乐老师不喜欢听人说“唱歌”一样。
好吧,书法。我每天写着字,练习书法。
准确地说就是:有这么一条路,始于写字,终于书法,我在路上努力前行,目前所处的位置,离写字很近,离书法很远。
鱼侠练字是从小篆入手的,刚开写,她就朝我嚷嚷:“写字写成文盲。”
呵呵,哈哈……
试想,那些字,可以一笔一画地写出来,却读不出来,好不容易弄明白它的读音和意思,放到句子里,还是不知道说的啥意思,始终糊里糊涂,多郁闷。
那些古文字古汉语,与我们相隔久远阻碍重重,不好去怪祖宗们深奥,只有一边叹息自己的浅薄无知,一边努力扫盲。
鱼侠写了一年多小篆后,前不久开始接触《书谱》,那是草书的法典。如我所料,又成了文盲了!
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岂能不知?但凡爱好书法的人,大多是这么过来的吧。
说来,那些不认识的字,你写或不写,都在那里。不写,自然不会跟它碰面。若写,就是主动叩问,那就有你忙乎的了,它在那里端着架子不声不响,你得过了它那一关再说。
学书法的人多从楷书开始,楷书的好处是笔笔清楚,不用猜,问题在于历代名家法帖都是繁体字。汉字的简化,减轻了读写的难度,自是功德一件,但对书法学习者,难度却加了一层, 先得把满脑子的简化字还原成繁体字。
有时候,一个繁体字,就是一座迷宫,让你忍不住望字兴叹,承认自己认字少,没文化。
好在繁简对照是有体系的,查起来容易。何况书法是偏爱繁体的,笔画越少的字越不容易写好。只是遇到个别生僻字,稍微麻烦一点。
书分五体,篆隶楷草行。从书法史来说,楷书是最后形成的书体,法度森严,过于拘束,写过一段自然会被行草的率意恣肆所吸引。
楷书是静态的,而草书则是笔落惊风雨,听得见字里行间的呼呼风声。你若与它素不相识,猛然一见,会觉得自己彻底的成了文盲。
有道是:草书不入格,神仙认不得。
即便是合法度的草书,也完全是另一个独立的体系,与其它书体虽有联系但大相径庭,若不了解草字符,无异于天书。特别是发展到唐代,颠张醉素的狂草,笔势连绵,笔画、结构简省到极致,当然艺术上也美到极致,但它是小众的,大多数人认读有困难。
曾经有朋友发来一幅大草作品,问我如何。自然是“好!”,然后嗫嚅半响,弱弱的问:“第一个字……认啥?”
而草字符,有时候一个符号可以代表若干个偏旁部首,有时候一个偏旁部首有若干种写法,甚至,毫不相干的两个字,可能写法完全一致,只是某一个笔划的长短稍有不同,如此等等,要扫盲别无它法,唯有死记硬背,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草书的汪洋恣肆沉着痛快,绝非轻易可得,没有潜心的学习,没有耗费大量时间精力的枯燥练习,何来笔走龙蛇满纸云烟?
至于那些任笔为体随意发挥的江湖草书,那真是神仙都无可奈何。
直到现在,我都怀疑,小时候被我随手扔掉的那本草字帖,很可能是《书谱》。那可是一千多年来,中国书法史上的绝唱,当面不识,就那么失之交臂,一叹。
最近,一路追根寻源,开始临写西周《散氏盘》,这属于源头的篆书了。
篆分大小。秦始皇统一六国后,“车同轨,书同文”,这个文是指小篆。小篆以前的文字和书体可以统称大篆。小篆的出现,是对汉字的一次简化和规范。正是这些古老的文字,经过不断演变,才有了我们今天的简化汉字。
面对这些远古时代的文字老祖宗,仿佛突然穿越到了古代,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全然无法沟通。这时,感觉自己不仅仅是文盲,什么都盲。
《散氏盘》属于大篆,西周一个浅而圆的铜盘上的铭文。看那些文字的形貌,总觉得与三星堆的人脸的有相通之处,既奇特又神秘。
当然,凡是不易认读的帖子都是有旁注的。旁注的字,仍然有很多不认识。翻开我的字帖,首页第一路共3个字,只认识头一个。查字典,搜百度,认到一个。剩下那个,无从查起,字库里没有。
到此,我已经无能为力,就让文字学家们去继续深究吧。我打算盲写一下,就放过自己。就像一个走马观花的游客,来过了,心安了。
文盲就文盲吧,穷其一生,对这个世界,我们又能了解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