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家园】
在一个静谧的山村,晨曦才穿过山头的暮霭,轻轻地照在瓦面上,一个4岁多的小女孩牵着一个估计只有2岁多的小男孩,行走在蜿蜒的泥路上,说:“木来,别哭了,阿大(方言:姐姐的意思)带你找阿妈。”声音奶奶的但却安抚了一直在哭泣的小男孩。
村子里,鸡犬相闻,早起的人们都在忙着准备一天的活计,没人留意到这两个小人儿蹒跚地走向河边,要去找自己的阿爸阿妈。
胖嘟嘟的小男孩边走边问:“大,我们能找到阿妈吗?”“嗯,阿妈和阿爸一定是从对面的公路走的,我们沿着公路一定能找到的,但你要听阿大的话,不哭了。”
路不远,四条小短腿没花多少时间,就来到了河边,四周依然没有人,只有河水冲击河石的声音,还有岸边一头老牛在闲适地吃着草。没有桥,只有石渡(其他地方叫:搭石),河水还很急。
小女孩发愁了,牵着小男孩的手上下看了看,只有一个方法渡河,跨过石渡。小男孩看着湍急的河水“哇……”地哭了出来,不管不顾拽着小女孩就冲向石渡,小女孩还没反应过来,“澎”一声小男孩就滑倒了河水里。
小男孩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小女孩急坏了,赶紧伸手去抓他的手,可人没拉上来,自己也掉进了河里,正在两个小娃呼天抢地地挣扎时,岸边的老牛快速走了过来,用牛角把两个小人人给挑了起来……
这时,一位50岁左右的妇人,神色慌张,着急地四处张望,边走边喊:“粒粒仔,木来,你们在哪?”焦急的声音极具穿透力,等妇人来到河边就看到两个浑身湿漉漉惊魂未定的小娃。
妇人赶紧把小男孩抱起来,手牵着小女孩,往来时的路走去,说:“你们两个捣蛋鬼啊,阿婆才喂了鸡就不见了你们,你们阿公要骂死我了。”
小女孩牵着阿婆的手,似乎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一步一回头看到老牛依然在吃草,只是牛腿的颜色要深一些,是湿了,牛尾巴甩来甩去时有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经过这次事故,终究因为木来太小,他们父母接去了,从此留下了小女孩跟着阿公阿婆在村子里。
时间总能教会人们一些东西,不管你愿不愿意。村子也不会因为小小娃的来去而有什么不同,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宁静,忙碌还是忙碌,清苦还是清苦,只是在人们彼此的问候中,在那晨昏的袅袅炊烟中,四季的更迭往返有序而多姿,一切似乎又是充满活力和希望的。
小女孩依然活跃在村子里,又是一个清晨,她早早就起床洗漱,然后如一只小兔子奔跑在阡陌之中,随着遇见的人不同,她就喊出不同的话儿来,如同晨起的翠鸟,清脆悦耳。
“十三叔婆, 你食粥没?” “没呢,粒粒仔你是又去喂老牛吗?” “一会儿再去。”自从老牛救了她姐弟,她天天都会拔草喂日益衰老的老牛。
“三伯婆, 三伯公昨天说话了吗?” “哑了怎么能说话呢,丫头又说傻话。” “相信我,三伯公会说话的……”“行,你说可以就可以,你三伯公让你来喝粥哦。”
“不了,我要去叫盲婆婆起床,她说她要田鼠晒干,可木来不在家,我捉不住。”
银铃般的声音,带着4-5岁孩子的稚嫩,响彻着小村的清晨,逆着光犹如一只羚羊,奔跑在那起伏不平的小路上,如风一样自由。
“ 哞”“ 哞”……小女孩的耳朵竖了起来:这是老牛爷爷在叫我吗?在这宁静的清晨,牛的嘶鸣仿佛在呼唤着什么,但显得有点凄厉而悲伤。小女孩加快了脚步,因为听声音,是来自盲婆屋角的水坑那里。她要去看看老牛怎么了?
平时大人们下地后,不管刮风下雨,老牛都陪伴着自己。自从阿弟被阿爸阿妈接走了,她经常挨着老牛睡着,直至阿婆劳作完回来把她抱回家。自从阿爸和阿妈离开村子,在这村里除了阿公阿婆,她最亲的就是老牛了。
小女孩心里想:七伯公说过几次,老牛爷爷老了,不能犁田了。今天是不是生病了呢?那些村间小路虽然崎岖不平,但她一天不知道来回多少次,所以如履平地,很快她就来到了水坑旁。
她发现她的七伯公、祖桥伯, 祖章伯、耀通叔公……都在那里。小姑娘纳闷了:怎么这么多人?今天不用到地里干活吗?他们围着老牛爷爷在商量着什么?
老牛的叫声越来越急促了,小女孩有点着急地穿过大人,她要看看老牛究竟怎么了?可无论她怎么看,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除了叫声让她特别难过。
老牛看到蹦到眼前的小姑娘,叫声慢慢平缓了下来,似乎是看到了自己心念的人儿,眼睛的神色也变得柔润而温和。小姑娘走过去,小手亲昵地摸了摸老牛的脸,自然得像是做过了千百遍一样。老牛安静了下来,似乎这个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它躁动不安。
“等下要叫多几个人来,老牛还是有力气的。”
“不用,十一叔不是有迷魂草吗?”
“对,我们几个应该可以了。”
“阿方去磨刀了,问题应该不大。”
小姑娘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奇怪这些大人为什么要给迷魂草给老牛爷爷吃, 吃了就睡着了啊?老牛爷爷生病了吗?
她猛然转过身来,对着七伯公喊道:“七伯公……” 年纪最大的一位老人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说:“哎呀,粒粒仔, 你怎么跑来了,你阿婆呢?她怎么看娃的啊。”
接着手一捞就把小女孩抱了起来, 又转头对其他几个叔伯说:“这场面粒粒仔不能看,你们先准备一下,我把这娃送回去。”
小女孩显然不乐意,只听她急切地说:“七伯公,我自己走,我要去叫盲婆婆起床。”同时挣扎着往下滑,一落地她就像条泥鳅一样游离了七伯公,飞快地沿着石冚的小路往上跑。她仿佛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但是,又好奇这些大人要做什么。
上到盲婆的屋门前,只听她大吼了一声:“盲婆婆,起床了!”盲婆不仅眼睛不好,连耳朵都不好使,日常每天都要小姑娘来叫起床,所以小姑娘也习惯了每天都要确保盲婆听到了,才会放心去拔鲜嫩的野草去喂老牛。
可今天她心中明显藏着事,吼完了也不管听者有没有听到,转身就跑到了盲婆的瓜棚,趴了下去,藏在碧绿的水瓜苗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老牛那里,这样下面发生的一切都在她圆不溜秋的眼睛里了,但其他人却发现不了她。
这个时候老牛不叫了,好像它的心愿已了。但她看到了它在流眼泪,大大的牛眼里水汪汪的,那么大的泪珠子,一颗一颗又一颗地往下掉?小姑娘的心收缩了起来:老牛爷爷在哭!
老牛仿佛感受到了小姑娘的注视,缓缓地抬头往小姑娘趴着的瓜棚望去,这一眼似乎在告别,又似乎是不舍。
毕竟小姑娘每天早上都拿着最嫩的草来喂它,一个人时也喜欢挨着自己玩闹,玩累了就趴自己肚皮上睡觉,软糯的小娃娃是自己看着一天天长大的。老牛似乎也看到小姑娘的眼睛也起了迷雾。
这时,小姑娘看到方叔迎着升起的太阳,提了一个木桶过来,味道都飘到她鼻子里了,她很清楚那是一种迷魂草汁,像狗和牛受伤了,必要时,她的阿公就会先喂它们喝这种药汁, 等动物们睡着了再处理伤口,以免被它们误伤。可刚才,她可是仔细看了,老牛爷爷没有伤口啊?
小姑娘越来越不解了,眉毛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眼睛也眯了起来,只见老牛很顺从地喝了那些药汁,不一会儿就前腿跪地,趴了下去。估计太睏了,都没有再抬头看一眼眼巴巴看着它的小姑娘。
又过了好一会儿,小女孩的七伯公拿来很粗的绳拴住了老牛的腿,还把牛角也用绳子拴住了,然后把绳子捆绑在最近的大树上,没有人留意到屏住呼吸的小姑娘正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的一切动作。
就在小姑娘目不转睛地瞅着的时候,老牛似乎挣扎着想站起来,可草药汁的药效起来了,老牛似乎很睏,眼皮动了动,终究是没有站起来。接着又有人拿来一块黑布条绑在老牛的眼睛处。
这时,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一个粗壮汉子,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除了跟周围的叔伯打招呼,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径直走向老牛,接着一刀捅向老牛脖子的位置,吃痛的老牛“哞”大叫了一声,挣扎了两下但被拴得太牢,终究是徒劳无功,鲜红的牛血从那个刀口位如喷泉般喷射而出,小姑娘“啊……”尖叫了一声,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床上,她的阿婆正拿着湿毛巾给她擦拭着额头,只见小姑娘眼光似乎慢慢地从遥远的地方拉了回来,然后咕咚一声坐起:"阿婆,老牛爷爷呢?" 声音嘶哑而急切。
“哎呀,你这死妹崽终于醒了啊,快别乱动,你都昏迷了两天了,如果不是你四哥仔在盲婆的瓜棚那里找到你,你阿公都要发疯了。”老妇的声音里既有看到孩子醒来的喜悦,又有责怪,还有心疼和无奈。
“两天?那老牛爷爷呢?”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希翼,仿佛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你七伯公家的老牛已经干不了活了,两天前杀了,七伯公心疼你,还给你留了一大块牛腿肉呢……”
“啊……”那鲜红的一幕伴随着老牛的泪眼又出现了在她眼前,小姑娘双眼变得呆滞而空洞,仿佛只剩下三魂而丢了七魄……
多年过去了,如今小女孩已经长大,但那鲜血直喷的一幕及老牛悲伤的眼泪总是浮现在她眼前,她一直都默默地祈祷:愿世间无人再吃牛!可她嘴角的嘲讽似乎在笑自己的不自量力。